顾鹤庭脑门上的问号一个接一个。
要是能具现出来,砰砰砰得砸满地板。
他强装镇定地坐回去,心想怪不得在林场的时候他娘说了那样一句话。
他跟顾小晚当然长得像了。
因为不管从哪个爹妈论都是表兄妹。
顾鹤庭欲言又止,想问的想说的话很多,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来?
他可忒难受了。
谢明望的注意力全放在病床上的女儿身上,完全没看到顾鹤庭的纠结。
“小晚的病怎么样?”
顾鹤庭打了个哈欠,“烧已经退了些,待会儿喝碗药,明天再输一天液观察观察。”
“我们之前待的地方不太干净,她现在耳朵不好使。”
听见这话,谢明望心提到嗓子眼,“这么严重?”
回到营区后他径直去了江家,听了一嘴病情就急匆匆赶到卫生所,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烧。
顾鹤庭点头,“是挺严重的。晚饭后孟伯母过来给小晚扎了一次针,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了。”
谢明望环视病房,“他呢?”
顾鹤庭不解,“您没看到?程砚洲在楼下熬药,就楼道里。”
谢明望扫他一眼,眼神像在说‘没看到很奇怪吗’?
他又不是冲着程砚洲来的。
沉默了会儿。
顾鹤庭低头看眼时间,到了叫人的时候。
动作前,他小心翼翼询问:“小舅,那你……跟小晚说吗?”
谢明望眉心下压,额角的疤痕变得凌厉,“你说呢?”
谢明望心想,怎么说这个外甥都跟小晚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是该问问他的意见,免得贸然相认弄巧成拙。
顾鹤庭却会错了意。
他立马举手保证,“那不说。”
前面十几年都没认,那可能他这小舅根本就没那意思。
有丁富贵那样的‘亲爹’已经让顾小晚很自责了,再让她知道真正的‘亲爹’不想认自己,怕是得难过地吃不下饭去。
谢明望撇开眼,失望地点头。
见状顾鹤庭长舒一口气,还好他开口前动了脑子。
连续的噩梦后终于能安生睡个觉,结果大半夜被叫醒吃药,顾莞宁的起床气把软塌塌的头发都气得翘起来。
顾鹤庭给她使眼色,高声道:“小舅来了!”
顾莞宁被他这音量吓了一跳,扭头看向谢明望,“谢舅舅。”
谢明望搬着凳子往前挪了一截,“好些了吗?”
顾莞宁点头,好太多了,她都能听到二哥在一边小声嘀咕。
谢明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咳嗽一声问道:“回来得匆忙,还没问是因为什么被举报的?”
顾鹤庭回神,把那天红袖章带他去禁闭室时的几条罪名重复了一遍。
末了他道:“都说了有合同有合同,他们一个个大文盲看不懂,非说什么用洋文传递消息。”
传递个狗屁的消息,他跟程老之前就普通俩小营长,能知道什么机密?
谢明望沉吟片刻,又问:“营里什么态度?”
顾鹤庭:“检查部已经接手,我们被举报的第二天罗师长去了一趟,应该提前把我们仨查清楚了。”
他们这位罗师长处事向来严格稳妥,他都没查出什么来,这说明个人再清白不过。
但革委会的人不认,罗师长也不好太强硬,免得营区这边被指控包庇。
这件事发生在顾莞宁人身上,但不止关系到她们人,根本上是检查部和革委会两方交锋。
倘若被举报的换成别人,一个营长、连长或者最普通的士兵,营里在查明他无辜之后照样会选择维护。
检查部不能向革委会低头,也不会包庇有罪之人。
“既然营里认为无罪,那就回到职位上继续工作,不能因为别人没有证据的指控耽误营里的事情。”
谢明望大概了解了目前的情况,他在南边的军区时就向来这样处理。
顾鹤庭迟疑着,“这样成吗?”
他又看顾莞宁,“那小晚呢?”
谢明望起身,“按照流程来说合规合理,只是近两个月都不能出营区,方便检查部掌握踪迹。”
“至于小晚,在宿舍里待着别出来。”
闻言顾鹤庭整个人肩膀一松,“她本来就不常出宿舍,也只有买饭和锻炼的时候才下楼。”
程砚洲端着药上来,进门看到谢明望才反应过来刚才那阵风是谁。
看着顾莞宁捏鼻子灌下药,谢明望就离开了病房。
他走以后,顾鹤庭把可能恢复工作的事情说给程砚洲。
程砚洲点头:“能回宿舍最好。”
革委会长时间拿不出证据就只能不了了之。
他看一眼顾鹤庭,问道:“你知道举报人是冲你来的吧?”
顾鹤庭仰倒在床上,“猜到了。”
他们家顾小晚安安分分,整日除了看书就是吃药睡觉,谁闲着没事干去举报她?还专门去外边的革委会举报?
夜深人静。
外面监督的俩人轮流去休息。
程砚洲上来没多久又得下去熬药,一整晚眼睛都没合上过。
转天大早上顾莞宁被叫醒喝药,看到程砚洲胡子拉碴,不由多瞧了两眼。
她还找了二哥顾鹤庭做对照组,发现他也一样长了圈胡子。
“真丑。”
喝完药她瘫在床上,看着两个人评价道。
顾鹤庭翻白眼:“……说谁丑呢?我这叫有男人味?”
顾莞宁彻底退了烧,也恢复了精神,有心思和人斗嘴。
“男人味就是臭味。”
顾鹤庭说着要去脱鞋,“你那是没闻过臭袜子的味!”
顾莞宁朝程砚洲大声呼救,“程砚洲你把快把他赶出去!”
程砚洲拿着笤帚轰人,“你去楼下拿早饭,拿两个煮鸡蛋一个鸡蛋饼,还有肉包子粥和咸菜。”
和早饭一起上来的还有文大夫和一个护士。
护士给顾莞宁扎针,文大夫在旁边问顾莞宁的情况,最后拿温度计瞧了一眼。
文大夫道:“烧退了,但是再输几天液,免得病情反复。”
输液输到一半,检查部来了一个班长,跟人宣布了营里对此次举报事件的处理。
举报人非营里的士兵,所以营里没办法处置。
被举报人和牵涉其中的两人由于革委会始终拿不出证据,而营里调查后确认人无罪,最终选择折中安排。
顾莞宁暂时在宿舍里自我禁闭。
程砚洲和顾鹤庭暂时回到职位上工作,但不能离开营区,且要随时上报行程。
必要时,革委会和检查部会传唤人问话,需要随叫随到。
而由于这次革委会未事先通知并获得允许就闯入营区,经此一事,营里会严格非军属进出流程。
换言之,革委会很难进来营区。
所谓的传唤问话基本没有机会。
这天下午,人就收拾收拾飞也似地回了宿舍。
到宿舍楼下,秦大爷和同宿舍楼的嫂子婶子们关切地围上来,确认人没事后终于松了口气。
“小顾啊,咱今天晚上听收音机不?”秦大爷一马当先地问。
顾莞宁呆了一下,“啊?”
秦大爷比划了两下,“就那个武松打虎!”
顾鹤庭:“……”那是他常听的频道。
一个大婶在旁边点头,“我现在一天不听就浑身难受。我家那几个娃闹腾得很,一听收音机就安生了,这几天可烦死我了。”
顾鹤庭:“……”
他以为自己是靠人格魅力才获得了这么多关心,没想到是靠收音机。
回到宿舍,顾莞宁冲进淋浴间,半小时后一身清爽地出来,擦干净头发就往被窝里钻。
程砚洲在她后面冲澡,胡子也刮干净才出来。
“晚上想吃什么?”他钻进蚊帐里,趴在顾莞宁旁边问。
顾莞宁睁着大眼睡不着,“我想吃辣,特别辣的菜。”
知道她在难受什么,程砚洲亲下她的额头,说道:“我在图书室借的那本书还在,无聊可以拿着看。”
顾莞宁摇头,神情失落,“是不是这次以后,我都不能再看那些书了,也不能再给出版社投稿。”
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一圈。
第册还没结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道出版社还用不用她的稿子。
程砚洲也说不好,他只能安慰顾莞宁至少还能画画。
家里几天没人,剩的一个馒头发了毛,都能直接做甜面酱。
菜也蔫嗒嗒的坏了不少。
顾鹤庭来这屋拿钱,下楼买干粮买菜。
程砚洲嘱咐多买点辣椒,晚上做水煮肉。
知道秦大爷和同楼的人都喜欢听收音机,顾莞宁躺了一会儿,去二哥那屋拖来那个大个头收音机,开着窗声音放到最大听武松打虎,到做饭时才把窗户关上。
晚饭五菜一汤,溜了个糖醋丸子、脸盆装的水煮肉、蒜苗炒腊肉、番茄炒蛋和白菜粉条,汤是黄瓜酸豆角汤。
酸豆角腌得还不够味,所以尝起来味道很淡。
谢明望姗姗来迟,拎着一兜青绿青绿的橘子放在顾莞宁面前。
顾鹤庭看到后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视线在父女俩身上来回,说他没点秘密都不会有人相信。
接过碗筷,谢明望尝了口水煮肉,点评道:“最后拿热油浇一下味道更好。”
但是那一勺热油浇下去的都是钱啊,得是寻常百姓半个月的量。
顾莞宁心疼,就没让程砚洲祸祸。
谢明望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一连拿了个馒头才放慢速度。
他的视线依次从饭桌上人脸上略过,最后对着外甥顾鹤庭说道:“明天你和砚洲恢复工作,应该事情不少。”
顾鹤庭:“……”
面对小舅暗示的目光,他没能理解其中的暗示。
但是顺着说下去准没错,顾鹤庭点头道:“对!”
至于对什么,事情少还是多,他不清楚不知道。
谢明望盯着他的眼神露出一丝赞赏。
“那明天我来掌厨,你们想吃什么?”
他的视线再次划过人,最后停在顾莞宁身上。
顾鹤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