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姜羲姜九郎。”
“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姜羲？”
“那首词我知道，极为出众，我曾回家背给我阿翁听，他老人家很是喜爱，说作者有混浊世间难得的旷达心境。”
“有如此卓越才华，为何之前在樟州毫无名气？”
“怕是有猫腻。”
“我还听说书院给他提供了独门小院儿当作宿舍。”
……细碎的议论声，在姜羲经过的时候，随风飘来，又很快在风中消散。
姜羲恍若未闻。
她结束了晨间短暂简单的运动，回了小院儿，遇到了两三认出她的六道书院的先生，主动与她说话打招呼，态度有的亲切，有的审视。
姜羲推门而入，正好见阿福蹲在院子的小火炉前熬药，那药味儿又浓又苦，阿花大概是受不了，一早溜之大吉。
“药熬好了吗？”姜羲习惯了药味儿，直接蹲了过去。
阿福掀开盖子：“熬好了呢。”
“那就直接混在浴桶的清水中，我要用来泡药浴。”姜羲刚要起身，“对了，阿福别忘了把门关好。”
“嗳！”
阿福按照姜羲吩咐，一一照做，也没问姜羲怎么懂得药浴方子，这让姜羲省心多了，更是庆幸出现在她身边的是阿福。
把躲在热气腾腾浴桶旁的阿花赶去看门后，姜羲褪去衣物，踩进泛着浓重药味儿的浴桶水中，雪白的皮肤全部浸没在棕黄的药汁之下。
雾气氤氲后，姜羲浑身的皮肤迅速泛红，一股暖意在小腹处聚集。
不过，皮肤之下也有蚁噬般的剧烈痒意，姜羲知道那是药力在修复她脆弱的经脉，把姜元娘早年亏损的身体底子一点点补回来，便强忍着，连声都没吭。
若要身体完全恢复健康，这药浴怕是还要泡个一年半载。
而这药浴，是姜羲花了很大力气才凑齐了的方子，所用的药材都是上等名贵。
姜羲算过，她目前所有家财，也就能供她泡上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的药材，还要另外想办法。
泡了一个时辰，药汁开始变冷后，姜羲才从浴桶里出来。
她刚披上贴身衣袍，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
是檀桐！
“你不能进去！我家九郎正在沐浴呢！”阿福坚定地张开手臂拦在檀桐面前，死活不让他跨过门槛。
檀桐虽然不理解阿福这如临大敌的态度，却也老老实实地站在门槛外。
姜羲换好衣衫，来不及擦干头发，便出现在院子里。
“檀桐有事？”
檀桐抬眼一看，蓦地愣在原地。
一直以来，姜羲给人的感觉就是长相清秀，有点太瘦。
这是檀桐第一次见到姜羲散着湿发，沐浴后过分白腻的皮肤，与乌黑湿漉的长发，还有朝阳洒落她的满身碎金，让那道身影如传说中的山野精魅，虚幻缥缈，美得不似凡人。
檀桐两颊微烫，都有点不敢直视姜羲了。
“九……九哥……”他结结巴巴喊着。
因着姜羲不愿听他姜兄姜兄的喊着掉书袋，让他改口喊阿九。年十二的檀桐却一本正经地摇头说不妥，才有了现在“九哥”这个称呼。
姜羲没发现檀桐的小窘迫，拿起阿福递来的软巾，坐到廊下的椅子上擦头发。
檀桐再看，觉得应该是刚刚阳光太晃眼，以至于生出错觉，摇摇头恢复如常情绪，搬了小板凳坐到姜羲旁边，看她擦头发。
凑近了，他才闻到一丝药味儿。
“九哥，你泡的是药浴？”他原本以为姜羲只是喜爱洁净而已，这下有些慌了，“九哥是不是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我家中认识一位老神医……”
“你别急。”姜羲打断他，“我身体没太大问题，就是常年体弱积累的沉疴，泡的药也都是强健经骨的。”
姜羲一番解释，才让檀桐安了心。
“吃早饭没？待会儿尝尝阿福的手艺？”姜羲热情相邀。
对真心关心她的人，姜羲向来是不吝于回应以同样热情的。
“好啊。”
虽然檀桐已经吃过早饭，但他还是不介意跟九哥一起再吃一顿的。
檀桐往嘴里塞了第二顿早饭，肚子撑得都快吐出来的时候——
他啊了一声：“我差点儿忘了正事！”
“什么？”
“楼尘先生请你过去一趟，特意让我来叫你的。”
姜羲也没想太多，直接应下。
只是她进六道后这几天，忙着打理小院儿，熟悉的范围就是小院儿附近，楼尘先生的草庐从未去过，最后还是檀桐带着她找到的。
“楼尘先生。”姜羲拱手见礼。
在一间素净简陋的草庐中，姜羲见到了楼尘。
她正在切药材，背后是高大的药柜，旁边的架子上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各种药具器皿，头顶上倒挂着风干的野花。
他们经过的草庐外用篱笆围起的小院儿，还摆放着各种正在晾晒处理的药材。
楼尘依然穿得很素净，头发随意一拢，不染粉黛地朝他们看来，清淡一笑。
“姜羲来了？”
她用软巾擦了手，也不在意素袍被染上脏污，大方地邀请姜羲跟檀桐坐下。
“那天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身体有些不妥。若是我没看错，你早年应该身体虚弱多病，导致内里亏空得厉害，需要一段时间的温补。正好今天我有空，不知你介不介意，我给你把把脉？”
一旁的檀桐，听了大喜。
“先生若是愿意出手，那真是太好了！”
然后，檀桐就冲着姜羲悄悄使眼色。
看他这样子，姜羲就猜出，这位楼尘先生应当是一位名医。
但她还是摇头。
“把脉就不必了，我很清楚我的身体，跟先生你说的并无一二。先生也该知道，我这身体，也没什么治疗的法子，只能徐徐温补，为此我每日都会泡药浴。不过，还是谢谢先生的关心。”
姜羲当然知道，这位楼尘先生是发自肺腑地关心她，并未掺杂任何目的。
但是，她不敢冒险。
万一先生摸脉摸出她是个女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