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此时柳如是突然道:“敢问王爷,贱妾如果将罪夫劝回,为国戴罪立功,王爷可否给罪夫一条活路?”
吴争微微一怔,看向柳如是,摇摇头道:“钱谦益如果仅仅是降清,那还可以活,但钱谦益之前所为,直接导致了钱庄弊案,随后一场涉及数万人的民乱,至少有数百百姓,为此无辜送命。也由此,应天府北城城门一度失守,数千将士为此伤亡……钱谦益的罪,无赦!”
柳如是脸色惨然,她突然跪下道:“王爷法外容情……若是罪夫立下大功呢?可否能将功折罪?”
吴争有些感动,想起史上,钱谦益降清后,暗中与南面往来,之后因黄毓祺反清案被捕入狱,柳如是也是四处奔走,最后还真救出了钱谦益。
一个烟花女子,嫁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竟还是真爱,让人唏嘘。
要将如此罪孽,将功折罪,那得是什么样的功劳?
以钱谦益的年纪和能为,怕是这辈子也没可能了。
汉贼不两立,这是原则,吴争无法为柳如是破例,果断地摇摇头道:“你不必再求,如果连这样的人,都可以堂皇活在世上,本王还如何要求治下子民可以同仇敌忾,决然反清?”
柳如是闻听,知道已经难以挽回,潸然泪下。
张煌言脸色不忍,正要开口。
这时,马士英突然道:“王爷,属下有下情禀报,还望王爷先摒退钱柳氏。”
吴争一愣,敢情,这马瑶草也与柳如是老相识,也想替柳如是说项?
不过吴争没有当着柳如是的面,拂马士英面子的意思。
于是挥挥手道:“钱柳氏且在外稍等片刻。”
柳如是心思玲珑,见事情还有转机,哪有不应的道理?
赶紧行礼退出门外。
……。
吴争看着马士英道:“老马,想替柳如是说项,就别开口……你要知道,她的身后还牵着一个钱谦益。虽说这世上多钱谦益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此例一破,民众会如此看待本王?所以,想清楚了再开口不迟。”
这就等于将马士英想说的,一股脑全堵死了。
在吴争看来,钱谦益,死定了。
如果他在顺天府不闹腾,那就活到北伐成功再处置。
如果他还不知收敛,那潜伏在顺天府的长林卫,也不是吃素的。
张煌言此时也道:“马大人,王爷说得在理,我替柳如是求情,并非为了钱谦益这叛国投清的狗贼,而是柳氏确实有恩于我,有恩于当初江南义军,她七次亲至义军驻地,赠银、赠粮,安抚受伤士兵,如今十一府之地中,有不少州县官员都知晓此事。可如果真要应了钱柳氏替钱谦益求活路,此例一开,日后对那些判国贼子,如何处置?”
马士英呵呵笑道,“张苍水,你小看马某了。虽说马某也非正人君子,但与降清贼子,那是势不两立的。况且,马某与那钱谦益虽有些交情,但还不至于为他来拂逆王爷……放心就是了。”
吴争听了,倒有些奇怪了,皱眉道:“马瑶草,别卖什么关子了,有话直说。”
“是。”马士英正色道,“马某追随王爷已四年有余了,自信对王爷还有一丝了解。对于北伐,王爷是想一战毕其功,同时又不伤天下元气,有道是不动则已,一鸣惊人。可现实是,江北土地已被满人占了五年之久,无数人,也包括那些普通百姓,无奈之下,当了满人的顺民,就更不用说那些本就没有多少民族大义之富人商贾、达官显贵了。”
“说重点。”吴争眉头皱起,他隐约有些猜测到马士英究竟想说什么了。也正因为猜测到这点,吴争的心情,才突然变得不好起来。
马士英正容揖身道:“天下人,也包括这些人。王爷自然也不会想将这些人尽杀之,如此总有伤天和。而这些人,不忠于明,也更不会忠于满清,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片浮萍,朝三暮四、见风使舵,这就是他们的本性。说他们是铁杆汉奸,恐怕还真称不上……所以,属下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让他们反正,总好过助纣为虐,王爷意下如何?”
吴争摇摇头道:“不成。法令之所以神圣,在于不掺杂人情,与其首尾两端、惹人非议,不如舍弃一些人,来巩固一些人……玄着兄以为我说的可对?”
张煌言点头道:“涤荡人心、重整河山,总会有一些人被舍弃,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这也是他们该得到的报应。有些人,是因故土难离,无奈降清,亦或者是受制于人,被逼降清。这些人虽有错,但可以被赦免,但有些人主动降清,更协从鞑子为祸同胞,这些人当尽诛之。而钱谦益,便是其中之一。”
马士英反对道:“张大人此话,恕马某不敢苟同。张大人应该知道,天下可不尽如大将军府辖下十一府,往往普通民众,穷尽一生,未出过州县,甚至不知道天子,而只知道这些人。这些人有罪,这无须置疑。但眼下,北伐尚未开启,这些人往往在当地或者清廷,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们的左右摇摆,着实能影响一大批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吴争冷冷道。
马士英紧张起来,但依旧坚持道:“属下并非为这些人说情,而是这关乎王爷北伐大业,更关乎北伐之后,天下元气的保全……王爷应该也不想玉石俱焚,将天下元气耗尽吧?咱们可以想着去变通……譬如,赏他们一条生路,然后掌控他们、压制他们,使得他们此生,不,数代都翻不了身。王爷,这比一刀杀了他们强,更何况,他们的反正,足以使得之后的北伐将士们能少死许多人……从这方面来说,他们如果反正,确实是有功的。”
吴争沉默了。
张煌言看了一眼吴争,也沉默了。
其实,这个道理,在后世的抗倭战争中,也是非常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