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瞻的车队已经走到巴西地界。
话说这是诸葛瞻第一次离开成都,他对外面世界一片好奇,时常拉开车窗,观望外界,又喜爱与樊建、宗预等人交流。
车队虽是走大路,然而路上过往之人并不多,路边两侧农田也没想象中广阔,这让人有些看不懂。
诸葛瞻对前面骑马的樊建道:“长元,车队离阆中还有多远?”
樊建至他身前,道:“以目前的行进情况,午时可以到达阆中。”
诸葛瞻道:“巴西太守刘干,虽闻其名,但我从没和他相处过,不知好说话否。“
樊建乐道:“放心吧,他这个人很懂礼貌,名声优雅,很好交谈的。”
诸葛瞻点头道:“那好吧,等见到他定要和他好好聊聊。”
于是诸葛瞻要求车队加快速度,定要尽快赶到阆中。
车队又走了一段路,突然急停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此时在车中闭目养神的诸葛瞻见况睁开双眼。
原来,是有人拦住了车队。
此时宗预正在车队最前面,于是用手指着那人,道:“你是谁,竟敢拦车队!”
那人道:“将军,我是巴西陈寿。”
宗预道:“什么?陈寿?没听说过。”
陈寿道:“请将军禀报葛侯,就说陈寿要向他介绍巴西百姓的生活。”
这时诸葛瞻拉开车窗帘,看着前面,道:“怎么回事?”
宗预回头道:“遇见一个自称陈寿的人,说是要见你。”
诸葛瞻想了片刻,道:“这个人我认识,让他过来。”
宗预于是放行,陈寿走到诸葛瞻的马车前,道:“葛侯,你还记得我。”
诸葛瞻道:“只要我见过的人都记得。”
陈寿大喜,想着两人的初次见面虽然已是去年之事,然而诸葛瞻还记得,看来他确实没看错人。
诸葛瞻从舆中出来,道:“好你个陈寿,竟敢拦本将军的车。”
陈寿道:“葛侯,我是巴西人,是特地来欢迎葛侯的。”
诸葛瞻道:“你是巴西哪里人呢?”
陈寿道:“巴西安汉人。”
诸葛瞻道:“安汉,你巴西有多少个县,出过哪些文武呢?”
陈寿道:“巴西一共有8个县,即阆中、安汉、垫江、宕渠、宣汉、汉昌、南充国、西充国。文有光禄大夫、西充国人谯周,占算大师、阆中人周巨。武有镇北将军、阆中人黄权,及子黄崇。”
诸葛瞻点了点头,道:“看来巴西人杰地灵啊,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陈寿道:“我听说葛侯来巴西治理流民问题,而现在葛侯已身处巴西,可以进行考察了。”
诸葛瞻盯着他,道:“你消息还挺准的,就在这里,不去阆中?”
陈寿坚定道:“是的。”
樊建走来道:“葛侯,此地不宜长留,不然天黑前赶不到阆中。”
宗预走来,看着陈寿道:“小子,你在胡扯什么,这里乃荒凉之地,岂能由你任性!”
陈寿再道:“请葛侯就在此地考察。”
诸葛瞻力排众议道:“陈寿是本地人,我等既然来这里就应该给本地人一次机会,车队停止前行,就在这里考察,陈寿,你带路!”
陈寿道:“诺!”
于是诸葛瞻的车队由陈寿带领,走上一条乡间小道。
当车队再次停下时,他们来到一处地方。
诸葛瞻看着前方田里,对陈寿道:“承祚啊,告诉我为何带我来这里,这里这么多荒芜的田地,为何没有百姓耕种。”
陈寿道:“在几十年前,这里是一片富饶辽阔的田地,可到了后来,因为成年男子多不在乡里,有学识的人去了阆中或成都,其他大部分人都被拉去征兵,扩充北伐军。所以造成这里是逐渐荒凉,逐渐成为今日之惨淡。”
诸葛瞻听后表情凝重。
他们走到一片民房前,陈寿道:“这里是乡里人的住所。”
诸葛瞻走到一家民房房门外,见一些孩子在不远处偷偷观望,仔细一看,却都是女孩,这让他十分不解,于是道:“为何这里都是少女,没有少男?”
陈寿道:“乡里的百姓生了小孩,若是男子,多选择不养,只愿养女子。”
诸葛瞻大惑,道:“这是为何?”
陈寿道:“生了男子,要吃家里更多的粮食,就算能勉强养大,又会被拉去做兵役,最后是生是死都未知,根本不可能给家里务农。而养女子,稍大一些就可以嫁到外地,不用吃家太多的粮食,也不用担心她的生死。所以这样下来乡里百姓都习惯养女不养男。”
诸葛瞻听后感慨一声,于是亲自走到这房门口,敲房门。
而这家人,如今只有两个老人和一个未成年的少女。
开门者是少女,一看是个官人模样的人来了,少女紧张得不知所措,稍晚走来的一个老伯见这情景赶紧跪拜,让少女也如此。
诸葛瞻连忙扶起老伯和少女,走进房间,见一老婆婆躺在那里,问她怎么了,少女说她祖母生风寒病,不能起来见官人,于是诸葛瞻让她祖母躺好。
诸葛瞻看着这房间,简陋的连一张桌子都没有,除了床,种地用的破烂农具,就只有几个碗,连米罐都没有,且家里粮食也不多。
少女见诸葛瞻观察自己家里情况,又见他走到自己身前,道:“官人,很抱歉,家里没有能坐的地方。”
诸葛瞻安慰道:“没事,我站着就好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少女道:“祖父给我起的乳名叫小七,今年八岁了。”
诸葛瞻道:“垂髫少女小七,你的父母呢?”
小七道:“父亲随大将军北伐,一直没回来。母亲两年前生病,去世了。”
诸葛瞻叹了口气,对旁边老伯道:“老伯,我看你家里没什么粮食,是不是收成不好?”
老伯道:“家里没人种地,粮食自然收成差一些。另外每年还有官员前来征粮,所以家里的粮食仅够维持最低需求。”
诸葛瞻又看了眼床上的老婆婆,对旁边陈寿道:“你去车队,取一袋粮食和我寝衣来。”
不久,陈寿回来,将一大袋粮食拿进房中放置,将寝衣盖在床上老婆婆的身上。
老伯、小七见况下跪感谢。
诸葛瞻将二人扶起,道:“你家很穷,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怎么能见死而不救呢,这是应该的。二位请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家和乡里人过上好日子,从而彻底改变穷困,丰衣足食。”
老伯和小七哭着不断点头。
陈寿道:“这袋粮食够老伯一家吃两个月了,这寝衣比较大,老婆婆保暖更好,病也能很快康复。”
老伯和小七又感谢了一遍。
等诸葛瞻等人走出这家门外,站在乡舍之间的平地上,只见此时各家的老人、孩子都围观过来,各个精神上都透露出对于现实处境的困惑,及等待救助的渴望。
诸葛瞻于是走到众乡亲身前,大声道:“乡亲,这里的父老乡亲,国家国力不济,让各位受苦了。等我回去一定想办法重整国力,让诸乡亲过上好日子!”
众人皆感慨,哭泣声不断。
诸葛瞻向乡亲们长拜后,又吩咐下属给每户人家分粮食,之后便离开了这里。
当车队从乡间小道返回大路时,诸葛瞻看着身后的陈寿,道:“承祚,你过来。”
陈寿走到他身前,他接着道:“来,你上我车,我有话要问你。”
于是陈寿与诸葛瞻同舆而坐。
同一时刻,阆中。
巴西太守刘干和提前到达的新任阆中令王化站在阆中城城门外,二人站在那里等诸葛瞻快一天了。
见天渐黑,而诸葛瞻还未到来,二人一脸焦急,不知所措。
刘干忍不住对王化道:“王县令,你我从天亮等到午时,又等到天快黑,这葛侯到底什么时候来?”
王化道:“按理说午时应该到,可是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他一直不来或有原因。”
刘干道:“什么原因,是不是迷路了。”
王化道:“走大道不至于吧,再说还有老将军宗预,他以前是张益德将军的手下,对巴西不陌生。”
刘干道:“那就是有事耽误了。”
王化道:“路上会有什么事?贼寇出没?抢劫钱粮?可他一行有三百人呢。”
刘干更不解道:“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前后派出去四五批人,没一个人找到葛侯。”
王化道:“那就再派人打探,一定能找到的。”
于是刘干又派人前去寻找。
此时诸葛瞻的车队。
车舆中,诸葛瞻和陈寿正在交谈。
诸葛瞻道:“承祚,这就是你让我看的民间实情吗?”
陈寿道:“是的葛侯,没有什么流民,所谓的流民就是指的这里生活的普通百姓,而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是因为国力日益疲惫所造成的。依我估计,目前我国国力至少比魏国差五、六倍,比吴国差两倍,而且这样的情况还在加剧。”
诸葛瞻眼神凝重,道:“汉国只剩蜀中一地,连续北伐没有进展,所以国力是越来越差,想要增强国力,一时非常困难。”
陈寿道:“还有一事,葛侯可能不知?”
诸葛瞻道:“何事?”
陈寿道:“刚才躺在床上的老婆婆,你可知她为何一直躺着?”
诸葛瞻回想片刻,又看着他道:“说是有风寒,难道有其他原因?”
陈寿道:“老婆婆不下床并非因为身体有风寒,而是因为没有衣服。老伯一家只有一件大人衣服,一件小孩衣服,和一床布衾。老伯和小七要出来见官所以要穿衣服,老婆婆没有衣服穿就只能躺在床上。”
诸葛瞻又叹气一声,道:“难道国人都穷成这样了吗,我真是深为感慨啊!承祚,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陈寿道:“请葛侯吩咐。”
诸葛瞻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玉器,道:“这个,等到了阆中你到市井上把它卖了,做一身好衣服,再买一个罐子装满粮食,再加上剩余的钱,都拿给老伯一家。”
见诸葛瞻这番行为,陈寿有些为难,道:“这可是你的佩玉,使不得呢!”
诸葛瞻道:“怎么使不得,百姓重要还是佩玉重要,你就别推辞了,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陈寿无法推辞只好道:“那好吧,陈寿领令。”说后,他便收下了这枚佩玉。
不久后。
有人快马赶到阆中,下马至刘干、王化身前,道:“禀太守、县令,葛侯来了!”
“来啦!快迎接!”刘干招呼众人道。
王化道:“等了好久,终于来了,两边站好,马上欢迎葛侯!”
只见诸葛瞻的车队终于出现了。
车停下,诸葛瞻下车,见迎接他的人还不少,有些惊讶。
刘干和王化站在他跟前,刘干道:“葛侯,终于把你盼来了。”
诸葛瞻道:“巴西太守刘干,董尚书令和樊侍中经常提到你,说你工作勤勉,为人亲善,时常被人称赞,看来是个人物啊。”
刘干道:“葛侯过奖了,这都是小官应该做的。”
王化道:“葛侯,我昨日刚到。”
诸葛瞻看着前方城楼,道:“出城五里迎接,这也太有礼了。”
“应该的,应该的!”刘干道。
于是诸葛瞻走进城中。
进入阆中府。
诸葛瞻坐于中央,刘干、王化等人依次列坐。
诸葛瞻道:“刘太守,陛下接到你的上书,书中言巴西有很多流民,可我一路走来是一个也没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干道:“葛侯,正如你所见,巴西确实没有什么流民。”
诸葛瞻道:“那就怪了,那你为何要以流民之名上书朝廷呢。”
刘干走出座位,道:“实不相瞒,阆中城里的情况还好,但一离开阆中,或者说在巴西其他七县,情况就不那么好了。而我只是以流民之名让朝廷派人过来看看,需要治理的不是流民,而是巴西境内的穷苦人。”
诸葛瞻道:“这样说更妥当,穷苦人我倒是看到不少,也多亏能遇到一个人。”诸葛瞻说后看着身后,接着道:“那就是我身后这位,陈寿,陈承祚。”
陈寿立马走出,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把今日和葛侯相遇、经历,告诉于刘干、王化。
刘干、王化听后大为感慨,终于明白葛侯为何会迟来了。
樊建道:“葛侯,宗将军和我,以流民之名从成都而来,等到了这里才发现国内的问题大大出乎我等的意料。”
宗预道:“问题非常严重,看得我很是痛心。”
诸葛瞻道:“如果不是今天陈承祚带我去乡里,我真不知道问题会如此严重。走进一家民舍,一家人连两件成人衣服都没有,粮食也少得可怜。这仅是一家,想想全乡里,全郡县,乃至整个国家,到底有多少穷苦人。我身为国家大员,穿着国家的官服,拿着国家的俸禄,若不能为百姓做实事,实在是有愧于国家,有愧于天子,有愧于苍生啊!”
刘干道:“葛侯所言极是,现在的问题确实是深入骨髓般严重了。”
王化道:“这不是葛侯一个人的事,这是全国君臣上下都应该重视的事。”
诸葛瞻道:“导致国民越发穷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我一路上和陈承祚交谈甚多,现在由他来说。”
陈寿道:“我认为是战争导致的现状,数十年延绵不断的战争使得百姓越发艰难。战争需要花费大量钱,那这钱从哪里来?”
说到这,陈寿对旁边一个小吏道:“兄弟,手上有钱吗,借我一用。”
小吏从包里掏出二枚,交给他,陈寿道:“葛侯,还有诸位,这是二枚钱币。看看这钱品质如何,自然是不太好对吧,甚至可以形容为劣质。为何国民会使用这种劣质的钱,是因为国家缺钱,百姓自然更没有钱。国家为何会缺钱?因为大把的钱用在了连年的北伐上,所以剩下的钱就只有这种劣质品了。诸位可知这几十年来因为战争,国家从百姓手上收走了多少钱吗?早在建安十九年之时,先帝从雒城来到成都,占领成都后为了对手下文武进行赏赐,把成都的府库用尽,造成军费严重不足。先帝为此很头疼,刘巴看到后给先帝出主意,发行一种新的铜币取名直百钱。这个直百钱可了不得,一个可以兑换一百个五铢钱。而它的重量只有五铢钱的三倍,账面价值却达到百倍,这是不合理的。然后鼓励当地的商户、大族进行兑换,直百钱便成为民间贸易钱币。仅用几个月时间就让成都的府库充实了。”说到这里,陈寿将自己包里的直百钱放在案几上。
放好后,陈寿继续道:“随着夷陵战败、先帝去世,我国国力巨降。丞相修养数年后要北伐,北伐的钱从哪里来,当时府库里的钱几乎用尽,于是又发行一种钱币叫太平百钱。太平百钱的名字很好听,呼吁天下太平,但实际上是因为战争第二次征收百姓的钱。这个太平百钱的品质不如直百钱,重量大概只有直百钱的三分之一,制作较为粗疏,但面值与直百钱相等。于是要求民间贸易全部由太平百钱结算。和东吴等国外交易则用蜀锦、蜀马结算。逐渐国内的五铢钱和直百钱越来越少,更劣质的太平百钱越来越多,造成国内物价上涨,百姓心里有苦说不出。后来丞相去世,国家停止对外战争,一些地方便出现了暴乱。”陈寿从包里拿出一个太平百钱放在案几上。
陈寿接着道:“这样就完了吗,没有!到了延熙年间,大将军连年北伐,府库里的钱又不够,军费从何而来?于是发行第三种钱币叫定平一百。这个定平一百的品质还不如太平百钱,它又薄又小,重量大概只有太平百钱的三分之一,钱上的文字很多都看不清,甚至有些为了所谓的使用方便根本就不刻字,而面值却与太平百钱相等。为何会发行品质这么差的钱币,因为国内已经没有可以用于生产钱币的铜料了。于是又鼓励民间使用定平一百,这样再次导致物价上涨,钱不值钱,百姓用这种非常劣质的钱无法维持生活。在多年北伐没有任何成效,国家又不断挥霍国力的情况下,造成百姓穷苦潦倒的现状。”陈寿说后将刚才那位小吏给他的定平一百,也放在案几上。
陈寿指着案几道:“这就是几十年来国家钱币的发展现况,我再拿一个后汉五铢钱来,可以对比一下五铢钱、直百钱、太平百钱和定平一百这四种钱币的区别,是不是品质越来越差了,是不是钱更不值钱了。而钱币的质量越差,说明这个国家的国力越发衰退。”
诸葛瞻、樊建、宗预、刘干、王化等走到案几前围观,看着四种钱币的变化,都感到不可思议。
众人归位后,陈寿道:“除了百姓用这么劣质的钱币生存困难,更有连年用兵造成国内粮食与人口的消耗,而我国是小国,这样是耗不起的。造成如今乡田荒凉过半,乡里多为老年小孩。百姓的家里除了一张床,几个破旧农具碗筷,再没有多余的用具。而这显然已经不是巴西一个郡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的问题。若再这样持续下去,或许敌人未进犯,国内首先就乱了。这不是危言,而是失去民心、发生大难前的忠告。”
陈寿看着诸葛瞻,道:“葛侯,我说完了。”
诸葛瞻道:“等等,你还没说完。你再说说如今朝廷应该怎么办,才能改变这样的国情。”
陈寿道:“维持至少十年和平,减少征兵役,使男丁回到田地,减免百姓赋税,帮助农田生产,鼓励多生小孩,改善钱币质量,增多他国贸易,从上而下崇尚勤劳节俭、清明朴素之风。等十年之后,国力恢复,若魏、吴二国国内发生剧变,再出兵占领关中或荆州,这样我国才可以从一个地处西蜀的小国变为一个跨有数州大国。”
诸葛瞻听后甚为满意,道:“陈承祚分析缜密周详,充满道理,说实话我真不想战争,若能十年甚至二十年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全力发展国力,那多好啊,那才有前途。而今日我看到的这一切,都太令人心寒了,等我回成都后会如实向陛下禀报。现在天下三分,我国最弱,若我等再不努力,国家就再没复兴希望,我等将变成历史之罪人,还请诸位一定要重视起来。”
众人听后皆拜向诸葛瞻,于是众人继续分析如何治蜀,如何恢复国力。
诸葛瞻来到巴西,陈寿为他分析国情,眼前的困境使得诸葛瞻大为感慨,那么今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张蔡之风曰释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