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朝会。
黄门官将修改后的追谥表呈于皇帝面前。
刘禅一看,频频点头,看来颇为满意,又看着百官,道:“这个修改后的谥表用字准确,深得吾意,思远啊,这是汝修订的吗?”
诸葛瞻出列,道:“陛下,是臣构思,尚书台诸臣共同修订而成。”
刘禅道:“很好,汝与令尊两代人辅佐吾,一个在吾十七岁时开始辅佐,一个在自己十七岁时开始辅佐。两代人都有个十七,真乃巧合,真乃天意,而今日又帮吾制定好了谥表,吾甚为满意,特此批准!”
见皇帝快意决断,诸葛瞻道:“臣诸葛瞻谢陛下!”
而尚书台诸臣心中之疑虑也瞬间消散。
樊建道:“陛下,追谥之事,何时向全国臣民公布。”
刘禅道:“明年择日,下诏公布。”
樊建道:“陛下圣明。”
此时,都安堰的大修进入到新一时期。
站在枯干断流的内江江道中,董厥望着不远处挡住江水的杩槎,道:“这杩槎挡水快一个月了吧,果然牢固可靠!”
旁边张绍道:“是啊,先人留下的方法,自然是最好的。”
董厥走到泄洪道,见常勖正在参与江道疏通,于是他也拿起工具,亲自挖掘沙石,并对众军士、工匠道:“诸位一定要牢记‘深淘摊,低作堰。’六子箴言。只有深淘摊才能减少江道淤积,让更多的水流入成都。只有低作堰,才能让多出的洪水排入外江,使成都免于水患。一定要按照李冰留下的古法严格执行。”
常勖见他亲自参与挖掘,道:“龚袭啊,你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董厥道:“那是,不然陛下为何会派我来呢。”
常勖放下手上工具,道:“真认为自己是铁打的身体,不怕累坏了吗?”
董厥道:“我为国家劳累几十年都没坏,区区这点小事就坏了?那就是笑话啦!就算是有些劳累,休息片刻就能恢复。”
常勖道:“那好吧,你是这里最大的官,我就服你。”
董厥纠正道:“那你就说错了,你是堰官,才是这里最大的官,我只是尚书台最大的官。”
常勖道:“你可真会说话,行吧,尚书台最大的官,我更服你了。”
于是二人一起拿起工具疏通江道。
只见一车车泥沙卵石被运出道中,若站在不远处的湔山上望着这里,这里就如蚂蚁搬家一般忙碌。
张绍在灌口处工作,灌口较窄,这里的江道底部会稍高一些,这样可以拦住多余的江水,但底部又不能太高,不然进入成都地区的江水又会不足,这样会影响农田灌溉和成都百姓生活用水。且合适的水量流入成都,能使成都的水文发达,从而便于由水陆从成都通往东吴,方便商贾、游客、两国使者的来往。
当天快黑时,白天工作结束,众军士、工匠前去吃饭、休息,董厥和常勖坐在江嘴口,看着今日的成果,一阵感慨。
这时张绍走来,道:“你二位怎么还坐在这里,开饭了,开饭了。”
董厥道:“你带着军士、工匠先吃,我随后就到。”
张绍不解,道:“你呀,怎么老是这样固执。”
董厥盯着他,道:“我固执了几十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吃就好了,回来给我带两个煎饼。”
张绍依然不理解,常勖站起来,走到他身前,道:“张兄,尚书令正在研究加固江嘴口的作业,他不会吃的,一会儿顺手带两个饼给他就好了。”
张绍叹了口气,道:“行吧,你慢慢研究,加固嘴口的作业由晚班军士负责,我等三人轮着上晚班,一会儿我来给你带饼顺便替下你。”他道后便和常勖离开了。
夜里,晚班的数百名军士、工匠来到江嘴口,继续工作。
到了季汉景耀三年(公元260年)春。
都安堰的岁修终于来到了尾声。
董厥站在堰上,看着修缮好的江堰,道:“岁修就要结束了,等到放水的时候,就是我回成都复命的时候。”
张绍道:“是啊,我也要和你一起回成都复命了。”
常勖道:“你二人都走了,这里就留我一人了。”
董厥道:“怎么会呢,我会留下一千二百人与你同在,继续管理都安堰。等到明年岁修,我就不来了,就全靠你了。”
常勖道:“那是,你的位置可是尚书台啊。”
张绍道:“官有大小,但责任不分。你身为堰官,责任就是保护此堰,此堰的正常运作才能保证这个天府之国啊,你明白吗?”
常勖道:“在下明白,在下一定会尽责保卫都安堰,定不会让国家民众与陛下失望。”
于是,这里迎来了岁修的最后一个工作,砍杩槎放水。
砍杩槎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工作。因为江水长期被阻挡在外,力量可谓雄厚。如果砍杩槎时出现失误,就会有人员被冲入奔腾江水中。而新疏通的江道又是一个未知数,人被冲走,营救会非常困难。
于是军士、工匠按照传统,在杩槎上绑上红布,祈求平安。
工作开始前,作为指挥者的董厥站在嘴口,吩咐道:“各位军士、工匠,今日砍杩槎,我和各位一样激动,但也要暂时平定内心,把这项工作做完,再欢呼雀跃也不迟。但是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脚下,不要放水时把人也放出去了。当然,我在灌口处安排了大船,如果不幸被水冲走,也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现在,全员听我的命令,我挥手,便拉绳,我再挥手,再拉,以此重复,直到拉毁杩槎,现在准备开始。”
他道后,众人各就其位。
只见董厥一挥手,“嘿呀嘿!”一排排军士、工匠拉起绑在杩槎上的绳子。董厥又挥手,“嘿呀嘿!”,众人继续拉绳。
“老夫也来,常老弟,你负责指挥!”董厥道后跑下江道,与众人一起拉绳,他好像有无穷的力量,再这一时刻,得到彻底的释放。
常勖便站在高处指挥,一挥手,“嘿呀嘿!嘿呀嘿!加把劲!好兄弟!嘿呀嘿!嘿呀嘿!砍杩槎!放江水!嘿呀嘿!嘿呀嘿!”众人边拉绳边喊道。
只见一个杩槎倒了,很快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江水滚滚,进入江道,不可阻挡。
“砍杩槎成功了!岁修成功了!”董厥大吼道,众人望着江水,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时光如水。
景耀三年(公元260年)秋,季汉立国四十年之际。
皇帝刘禅于正殿下诏,黄门官宣读诏书,布告天下臣民,追谥五位前朝将军。
关羽,追谥为壮缪侯。
张飞,追谥为桓侯。
‘桓’谥解读:根据周朝的《谥法》,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此谥表达张飞开疆拓土,威震敌国之意。
马超,追谥为威侯。
‘威’谥解读:根据周朝的《谥法》,猛以刚果曰威,强义执正曰威。此谥表达马超作战勇猛,归附国家深明大义之意。
庞统,追谥为靖侯。
‘靖’谥解读:根据周朝的《谥法》,柔德安众曰靖,柔直考终曰靖。此谥表达庞统以才德学识安邦定国,最后杀身成仁之意。
黄忠,追谥为刚侯。
‘刚’谥解读:根据周朝的《谥法》,强毅果敢曰刚,致果杀敌曰刚。此谥表达黄忠勇毅冠三军,斩杀敌国上将而扬威之意。
宣读完毕,百官入座。
皇帝刘禅道:“这次追谥五位前朝将军,以此表彰先烈的英勇,更以此鼓舞全国军民,铭记历史,学习楷模,使今后英雄辈出,前仆后继,早晚必克复中原,兴复汉室!”
太子刘璿道:“这五位将军都是国士、巨贤,追谥一出,感化天地,定会保佑大汉朝走向中兴,走向繁荣。”
尚书令董厥道:“陛下治国以来,广施仁德,爱民如子,国境太平,国力渐强,使我国臣民无一不感动。”
尚书仆射诸葛瞻道:“今日之举,深得天下人心,何愁大敌不灭,早晚必诛强贼。”
侍中樊建道:“陛下在位三十余年,即有文景理民之干,亦有光武中兴之为。”
侍中张绍道:“今日追谥先辈,我朝必将得到先辈神灵之庇护,兴汉大业,必会成功。”
“兴汉大业,必会成功!兴汉大业,必会成功!”百官高呼道。
当众人热情高涨之时,唯有姜维站在一旁,他显得非常冷静,心中毫无波澜。
姜维这特殊神情,自然被刘禅察觉,他感到奇怪,于是招呼百官安静,看着姜维道:“姜爱卿,卿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见皇帝点名,姜维走到中央,道:“陛下,今日之事,确实感动。但臣认为,还有一位将军也可以给予追谥,他虽然不是前朝去世,但同样拥有光辉灿烂的事迹。”
刘禅惊讶,道:“请卿说明,是哪位将军?”
姜维道:“赵云,赵子龙老将军。”
刘禅点头道:“对对对,还有赵老将军,吾怎么差点把他给忘了,卿继续说。”
姜维道:“当时曹贼南犯,与先帝在当阳长坂相遇,赵云表现出的勇敢与义气,连最坚硬的金石都可以穿透。他用自己的身躯保护当时年幼的陛下,使得陛下获得平安。后来孙夫人回吴,打算将陛下一并带走或为质子,又是他和张飞将军一起于江上拦截,夺回陛下。他用忠诚得到先帝的欣赏,先帝特命他掌管内事。他用礼仪厚待同僚下属,因此军队都愿意为他效命赴死。他跟随先帝征战中原、荆州、蜀地、汉中,随丞相北伐兵出斜谷。军事上的表现得到过先帝、丞相的数次称赞。他虽然已经过世,但意识长存,犹如不朽。如今应当给予感恩,这样才能激发更多的人有这般舍生忘死的气节。他为国效命三十年,经营天下,遵守法度,功勋卓着,理应给予追谥。”
姜维这话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阵议论。
刘禅让众人安静,对董厥道:“董爱卿,听过大将军之言,卿有什么看法?”
董厥道:“从职位上来看,赵云在前朝官职低于关张马黄,直到陛下即位,才升为中护军、后为征南将军。虽职位有高低之分,但对汉室的忠节仁义,奉献于两朝天子,足以感动天地。追谥赵云,合情合理。”
樊建道:“陛下,臣也认为可行。”
诸葛瞻道:“请陛下追谥赵云将军。”
于是百官皆呼吁追谥赵云。
刘禅道:“是啊,赵云追随先帝,功劳显着。当吾还是幼年时,他历经艰险,靠着忠义之心,让吾从危险转为平安。这样的功勋之臣,是一定要给与表彰的。吾意已决,追谥赵云!”
百官拜谢皇帝。
礼毕,刘禅道:“还请姜爱卿给赵云将军一个合适的谥号。”
姜维思索后,道:“谨按周朝谥法:柔贤慈惠曰顺,执事有班曰平,克定祸乱曰平,故赵云将军可以追谥为顺平侯。”
刘禅道:“顺平,谯大夫,卿以为‘顺平’这个谥号如何啊?”
光禄大夫谯周出列,道:“陛下,臣以为‘顺平’是合适的。柔贤慈惠,意为忠诚贤能,仁爱宽厚。执事有班,意为行事有理有据,井然不紊。克定祸乱,意为为国家平定四方之乱,做出贡献。故可以追谥赵云为‘顺平’,还望陛下采纳。”
刘禅道:“好,就这么定了,明年追谥赵云为顺平侯。这么看来我国就有十二人获得谥号。人有十二属相,天有十二时辰,我国也有十二英烈啊!”
姜维等百官再拜谢皇帝。
于是季汉历史上留下记载获得谥号的人物先后为:法正、诸葛亮、蒋琬、费祎、陈祗、夏侯霸、关羽、张飞、马超、庞统、黄忠和赵云,共十二人。
新一日,追谥前朝将军之告示公布于成都各城门城墙处,当地百姓纷纷汇集告示前。
看着告示,一人叫好道:“好事啊好事啊,早应该这么做了。”
又一人道:“前朝的将军,都是国之楷模啊!”
另有一人道:“这么好的事,到底是谁提议的呢?”
还有一人道:“那还用问,这一定是葛侯之所为!”
旁边人道:“这必是葛侯之所为也!”
于是百姓纷纷夸赞诸葛瞻,认为这件事是他的提议,向他竖起大拇指。
路过此地的陈寿,正好看到这一幕,见此景他却没任何表情,甚至略带一些无奈。
这日晚上,陈寿和小七在李密家吃晚饭。
吃饭时,陈寿从包里掏出一些钱,道:“这是之前借你的,今日全还了。”说后陈寿把钱放于案上。
李密惊奇,道:“你是怎么了,今日主动还钱,很意外。”
陈寿道:“早该如此了,从去年拖到今年,与其说还钱,不如说还个人情。”
李密道:“此话又怎讲?”
陈寿道:“你今日没看到城门口张贴的告示吗?”
李密道:“看过,有什么问题吗?”
陈寿道:“我见围观的民众都认为这是葛侯的提议,所以给予了过多的赞誉。而你我知道,提议者是陛下,大将军姜维和尚书令董厥最早进行商议,而葛侯是再之后与尚书台诸臣共同修订的人员之一。”
李密道:“你这么说有一定道理,那和这还钱有什么关系?”
陈寿轻轻一笑,道:“我不能去制止百姓赞誉葛侯,难道可以放纵自己做沽名钓誉之辈吗?谯先生总说我是州里的标俊,哪有欠钱一直不还的标俊。况且我在你这里获得了太多的帮助,我却从没帮助过你,于情于理,于仁于义,我都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所以今日必还你钱。”
见陈寿有些激动,李密笑了笑,收下此钱,道:“既然你是这样的想法和行为,那我就成全你,收了。来,继续饮酒。”
于是二人继续畅饮。
放下酒器,李密道:“不过,我有一些疑惑,不知该讲不该讲。”
陈寿道:“请讲。”
李密道:“你是葛侯的属官,葛侯得到民众赞誉,你应该因此而自豪,为何会觉得不妥呢,这让我不太明白。”
陈寿放下酒器,道:“或许是我心中没底。”
李密不解,道:“心中没底?葛侯不是你志在效命之人吗,而如今你已实现梦想。”
陈寿大口饮酒,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感叹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是对葛侯未来的道路,产生了一些疑惑。”
李密道:“那你也太多虑了,葛侯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你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啊!”
说到这里,陈寿本想继续说,看着手里酒器,却笑了,李密见况,也笑了,两人继续饮酒。
陈寿旁边的小七,陈寿已经开始教她读书。
李密的祖母刘氏,年纪虽大但精神很好。
小七和刘氏,皆劝陈寿、李密少饮一点,可这二人很快就将一坛酒饮尽,然而二人却觉得不尽兴,又拿来一坛,继续饮酒。
李密和陈寿,一个是大将军姜维的人,一个是尚书仆射诸葛瞻的人,阵营或有所不同,却同为蜀人,又是同窗好友。
或许二人心中常有一些纠结、难受,就只有用这酒来释放、宣泄。
景耀三年的季汉朝廷,皇帝刘禅追谥前朝将军之后,似乎朝堂之上获得了短暂的和睦。
大将军姜维主要负责治军,尚书令董厥则在尚书台主持政务,侍中樊建成为皇帝刘禅身边的近臣。
诸葛瞻,刘禅想继续培养他,而他想主持国政的想法也从没减弱。
张翼、廖化、宗预等老将,虽然对姜维内心有所抱怨,但对诸葛瞻却没一点好感。
太子刘璿,他很欣赏大将军姜维,却又无法回避自己的妹夫诸葛瞻不断给自己制造难题,他被夹在二人之间,徘徊彷徨。
然而,天下局势随着历史进展必将发生微妙之变化,谁也无法避免,谁也必须面对,就看明日来临之时,迎接自己的会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坚毅还是困惑。
偏于西蜀的汉国,今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卷。
第三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