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炎兴元年,曹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冬十一月。
魏将邓艾于绵竹大破汉军,汉将诸葛瞻以下一万多人被斩杀,邓艾军势威震巴蜀。
占领绵竹之后,邓艾目标直指成都。而姜维在剑阁,阎宇在江州,霍弋在南中,皆无法前来阻挡邓艾。
季汉王朝,到了此时,遭灭顶之灾已无法避免。
不久,诸葛瞻军败之消息传向雒县,雒县百姓皆惊慌逃命,雒县令常忌无法控制局面,又自知手中无兵,于是也逃了。
遥想当年刘备入蜀,进攻雒县,雒县被围近一年才被攻克,期间还损失了军师庞统。而如今魏军未至雒县,县中官吏百姓全部逃走,仅留一座空城。过去今日,如是一比,只叫人唏嘘不已。
不久,雒县令常忌带着家眷,来到郫县,投奔自己的从兄郫县令常勖。
话说郫县令常勖收到诸葛瞻军败之消息后,亲自安慰城中百姓,又率吏民固城拒守,于是郫县成为绵竹失陷后,附近诸县中唯一保全的县城。
这时,常忌来到郫县官府,见到了常勖。
常勖见常忌神情紧张,颇为狼狈,道:“贤弟,贤弟,先坐下,说说前线情况。”
常忌坐下后,感慨道:“诸葛都护一万多汉军,尽被魏贼杀戮,雒县无法坚守,民众官吏四散逃命,我无奈,只能携家小前来投奔兄长。”
常勖安慰道:“惜哉!痛哉!如此看来,敌势凶猛已无法阻挡。绵竹离雒县仅一日路程,或许雒县很快便将陷落。”
常忌道:“或许就是今日,雒县就将被魏贼占据。”
常勖道:“我即刻派人前往汶山求救,汶山太守有驻军不下三千,我自征军二千,等汶山之军前来与我汇合,共救成都。我再派人前往成都,请陛下坚守数日,等待救援。”
常忌道:“在郫县集结军队,最快也要五日,而雒县离成都不过百里,魏贼一日便会赶到,成都此时无兵,这叫陛下如何坚守!”
见他这么说,常勖道:“只能期待奇迹也。”
于是常勖在保全郫县的同时,派人联络汶山之军。
诸葛瞻军败之消息,此时也传到了剑阁。
听闻诸葛瞻被邓艾击败,姜维及诸将皆感震惊。
廖化道:“诸葛思远,麾下一万多人,不进江由,不守涪县,偏偏退到绵竹。既然退到绵竹就应坚守城关,闭关谢战,挡住邓艾去路,消耗邓艾士气,再寻机反击。为何会选在绵竹城外列阵与邓艾决战。邓艾之军乃陇西精锐,战力之强岂是羽林军可比,如此迎战,岂能不败!”
张翼道:“交战一日,全军皆没,太大意也,难道诸葛思远身边无谋士,使汉军遭如此之大败。”
董厥道:“失去绵竹,邓艾兵锋直指雒县、成都。而成都此时无兵可用,又该如何抵挡邓艾?”
李密道:“大将军,如此之局面,应当如何保全成都,保卫陛下。”
见众人焦急,姜维走到地图前,分析片刻,道:“右将军阎宇已回师成都,阎宇麾下八千巴东精锐,若能及时赶到,便能挡住邓艾。”
廖化道:“大将军,巴东之军最快也要五至七日才能到达成都,怕是来不及也!”
姜维道:“若邓艾抢先一步到达成都,那只能指望陛下坚守数日。若陛下不能坚守,或走南中,避其锋芒,或向巴东,至邻国避难。”
只见众将时而面面相觑,时而看着姜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姜维又道:“此时我军再守剑阁已无意义,须立即救援成都。”
张翼道:“涪县、绵竹已被魏军夺取,无法走大道返回,若坚持走涪县,钟会追来,南北夹击,我军将被包围于涪县以北。”
姜维道:“走大道自然不成,我军当绕行巴西,到达广汉郪县,再救成都。另派人快马返回成都,询问陛下应敌之略。”
李密道:“如此看来,为了保卫成都,只能如此也。”
于是姜维立即下达军令,入夜后全军放弃剑阁,绕行巴西,回救成都。
同一时刻,江州。
诸葛瞻兵败的消息传来,阎宇询问传信兵道:“这么快就败了,这才几日,是真是假,你可否了解清楚?”
传信兵道:“将军,诸葛都护临阵战死,上万汉军皆被邓艾所杀,如今绵竹城上已高挂魏贼旗帜。”
阎宇叹了口气,道:“行,你先下去。”
传信兵走后,部将道:“将军,邓艾已占据绵竹,不日将到达雒县、成都。而大将军远在剑阁,就是得到消息,再回成都,怕是迟也。”
阎宇想了想,道:“不知成都此时是否还有守军,陛下又将如何应敌。”
阎宇看着剑阁方向,又道:“你马上派人到剑阁联系大将军,寻求退敌之策。另派人回成都打探消息,若陛下要退到巴东避难,我等可前去迎接圣驾。”
部将道:“诺!”
见军情有变,身在江州的阎宇立即做出军事安排,他将援军留于江州,派人去剑阁、成都打探消息,他打算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再做行动。
诸葛瞻兵败的消息,此时传到了成都。
皇帝刘禅立即于正殿召集百官、王室,开会商讨对策。
太子刘璿道:“父皇,诸葛都护兵败绵竹,或被贼人所害。此时贼人已占领绵竹,大敌当前,江山社稷危于旦夕,我朝应立即关闭成都城门,加紧备战。”
刘禅道:“真没料到,诸葛都护如此速败,吾本以为他会像他父亲那般,将贼人赶出国境。事到如今,令人痛心!”
刘璿道:“南中霍弋,原为太子宫近侍,忠诚可靠,可命其率南中之兵,北上成都,父皇则固守待援。”
刘禅道:“千里之遥,何能速救。等诏令到达南中,霍弋再率军北上,需十至十五日,这叫人如何固守。”
尚书令樊建道:“陛下,右将军阎宇已在回京路上,几日之后便可到达。以阎宇对抗邓艾,陛下可至巴东白帝暂避锋芒。若阎宇将军不能抵挡,陛下可入吴国荆州,寻求避难。等情况有变,再返回国土。”
刘禅想了想,道:“去吴国,是否应派使者,让吴人来边界接应。”
尚书仆射张绍道:“陛下,可行幸南中建宁,依靠南中之阻险,长久御敌,待敌疲惫退却之际,再返回成都。”
太子刘璿的固守待援,尚书令樊建的东入巴东、吴国,尚书仆射张绍的入南中建宁,成为此时朝中群臣议论的三种御敌之策。
见群臣议论,无法统一意见。这时光禄大夫谯周出列,招呼众人安静,又对皇帝刘禅道:“陛下,老臣有言,不知可奏否?”
刘禅眼前一亮,道:“谯大夫,爱卿请讲。”
谯周看了眼群臣,对刘禅道:“老臣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抵挡贼人,只能开城请降。”
见国之大儒,蜀中长者谯周,出口就要投降,这让季汉君臣上下皆感震惊。
难道一个开国四十余年的国家,在一个效力国家四十的老臣眼里,真就没一点希望了吗,为何他会想到直接投降。
见群臣议论,刘禅招呼安静,后道:“谯大夫,为何要开城请降,请说道理。”
谯周道:“陛下,老臣谯周愿之。首先,固守待援,如何可行?南中援军到达成都最快十日,巴东援军到达成都最快五日,而敌军二日内便会兵临城下,而成都此时无兵,请问如何固守?”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刘禅又问:“那向东奔吴如何?”
谯周道:“其次奔吴,没有寄居别国而仍为天子之人,所以陛下进入吴国,只能称臣。且如今国家之间的体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大国能吞并小国,这点很明显。由此可以看出,魏国今日进犯我国,明日也要吞并吴国,而吴国并不能吞并魏国。同样是称臣,与其作小国臣,为何不作大国臣。若陛下要先称臣吴国再称臣魏国,与其接受两次丧国之辱,何不只接受一次?”
刘禅听后,仔细一想,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再问:“入南中可否?”
谯周抚摸胡须片刻,道:“若陛下想入南中,当尽早谋划,才能实行。如今大敌当前,灾难与灭亡即将降临,大小臣民之心态,能否保证绝对之忠诚?恐怕当陛下下令打开南门,启程出发之时,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哪里还可能让陛下顺利去建宁。”
刘禅道:“谯爱卿的意思是,只要吾下令奔走南中,成都必生乱,便无人愿意执行诏令。”
谯周道:“陛下明鉴。”
樊建道:“谯大夫,朝廷无力坚守成都,奔吴不可,入南中亦不可。看来此三策在你眼里皆属下策,那你觉得此时请降能否成功?如今邓艾离成都不远,若他不肯受降,又将如何?”
谯周激动道:“那不可能!如今吴国还未归降魏国,所以趋势让邓艾不得不接受。陛下降后,他还不得不以礼相待,怎敢亏待陛下。”
樊建道:“陛下降后,魏国朝廷会如何安顿陛下?”
谯周道:“魏国必然会下诏赐爵裂土分封陛下,为陛下修建宫室,关照陛下起居。若非如此,我当亲赴洛阳,用古人之道义为陛下力争。也请列位臣工放心,魏国皆不会亏待列位请降者。”
话到这里,刘禅一脸纠结,虽说谯周之言却有道理,然而投降太难令人接受。
刘璿道:“父皇,今若降贼,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吾等将成王朝之罪人。我国治理南中数十年,安南将军霍弋忠心可鉴,足以迎接王室,还望陛下考虑入南中。”
刘禅微微点头,对谯周道:“谯大夫,太子之言也有道理,与其卑微称臣,不如考虑暂入南中。”
见自己说了这么多,皇帝还是不肯投降,还想抵抗,谯周不顾老脸,继续劝道:“陛下,如今魏军已深入国境,二日内就会到达成都,此时还想依靠南中,愚臣认为,这样或考虑不周。”
刘禅道:“为何不周?”
谯周道:“南中是何地,诸夷之地,平时对朝廷就没什么贡献,经常反叛。自从丞相南征,大军逼迫之后,当地人没了办法,最终才肯屈服。朝廷让当地百姓缴纳赋税以供军功,当地百姓为此发愁并常有怨气,所以南中之人是长期对朝廷不满之人。如今形势所迫,陛下去寻求依靠,当地人更会受到惊扰,从而再此反叛,这是其一。魏军前来,不仅是夺取我国国土,当陛下奔南之日,魏军会趁我国衰弱之势,纵兵追赶,这是其二。若陛下顺利躲过追兵到达南中,对外要长期对抗魏军,对内要当地人提供百官与王室之供给,耗费巨大,而没有其他途径可以获取,只能增加诸夷之负担,负担加重只会让其加速反叛,这是其三。以前王郎在邯郸称帝,当时光武帝在信都受王郎逼迫,打算放弃河北退回关中。邳肜进谏道:‘明公若向西返还,那么邯郸的百姓不愿意抛其父母,放弃旧臣故主,千里随从明公,那么逃亡叛变就是必定之事。’光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就攻破邯郸称帝的王郎。如今魏军攻来,陛下向南奔走,我真担心昔日邳肜之言在今日会实现,这是其四。臣希望陛下早日定夺,便可获得封土,若奔走南中,到实力穷尽才肯出降,那会造成很深的祸害。《易经》曰:‘亢之为言,知得而不知丧,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这就是指圣人知天命而不会坚持违背天命之事,所以尧、舜因为儿子不优秀,知天命另有所授,便寻求把王位传授别人。儿子不优秀,尧、舜主动将王位授于别人,何况如今祸患已经降至。所以微子虽然是殷纣王之兄长,还覆盖面部并口衔玉璧而归降周武王,他哪会是心甘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以上四点及圣人之行,望陛下察纳。愚臣粗言,可保王室,免遭祸害,可保巴蜀臣民,不再被兵戈践踏,逃离家园。”
谯周长篇大论,分析刘禅为何不能入南中,只有降魏才是最周全之策。
话到这里,谯周应声跪倒,恳求皇帝刘禅接受天命,放弃抵抗,开城出降。
谯周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坚决主张投降。这令群臣皆无法反驳,皆保持静默,使时间犹如凝固一般。
也或许是谯周之论,把一切都分析的太过透彻,所以又令群臣不得不服。
见情况成了这样,皇帝刘禅仰头看着堂顶,感慨道:“看来大汉王业,今日要亡矣!先帝,大汉的列祖列宗,寡人愚笨!寡人惭愧!寡人有罪!”
群臣注视着刘禅,谯周依旧跪地。
许久,刘禅回过头来,向前走了数步,看着群臣道:“寡人继位以来,以历四十年,然而国家破碎,仅存巴蜀,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遥遥无期。四十年后再想,寡人究竟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做,所以使梦想越发遥远。姜伯约在剑阁,阎文平在巴东,霍绍先在南中,皆一代良将,然而因绵竹之败,皆显无用也。造成今日之势,当深思为何?赖黄皓之误事,赖蒋舒之叛国,赖诸葛思远之徒有虚名,赖蜀中老臣与民众皆心不在汉,更赖寡人治国无能。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寡人接受谯周之谏,请降邓艾。”
见皇帝终于表态,谯周大喊道:“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
群臣纷纷摇头,只作叹息。
王室成员,刘禅五子北地王刘谌出列,道:“父皇,不能降!若理穷力屈,祸败必及,当敌人来到之日,父子君臣当坚守城池,扞卫社稷,臣儿当披甲持刃,坚守城楼,誓死见先帝!”
刘禅看着刘谌,道:“北地王,如今之势,挡不住魏贼也。城破之日,兵甲纵横,城中百姓尽遭屠戮,汝等皆会成历史之罪人,何必如此乎!”
太子刘璿道:“父皇,难道因谯周之论,就一定要降,再无良策?”
刘禅看着刘璿,道:“为难汝也,四百四十八年之大汉,寡人成亡国之君,汝成亡国之太子。”
北地王痛哭哀求道:“不可,不可矣!父皇,大汉不能亡,不能亡!”又指着谯周,愤怒道:“谯周,你乃卖国老贼!卖国老贼!”
见北地王言语粗鲁,刘禅道:“来人,扶北地王回王宫休息。”于是走来两军士,将北地王强行扶走。
北地王走后,刘禅道:“秘书令郤正。”
郤正道:“陛下。”
刘禅道:“由卿主笔撰请降书。”
郤正愣住片刻,便答应道:“臣遵命。”
郤正流着眼泪写下: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斗绝一隅,干运犯冒,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每惟黄初中,文皇帝命虎牙将军鲜于辅,宣温密之诏,申三好之恩,开示门户,大义炳然,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俯仰累纪,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辄敕群帅投戈释甲,官府努藏一无所毁。百姓布野,馀粮栖亩,以俟后来之惠,全元元之命。伏惟大魏布德施化,宰辅伊、周,含覆藏疾。谨遣私署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驸马都尉邓良奉赍印缓,请命告诚,敬输忠款,存亡敕赐,惟所裁之。舆榇在近,不复缕陈。
通俗意思为:因被江水、汉川所阻,地处边远,我凭借蜀地,孤悬一隅,触犯天运,经过多年,便与京师洛阳远隔万里。我常想在黄初年间,魏国文皇帝(曹丕)命令虎牙将军鲜于辅,像我宣誓温和亲密的诏令,申明与我友好的恩惠,明示出路,大义鲜明,而我薄德软弱,贪婪父亲留下的帝位,苟且多年,没有尊崇教诲。如今天威已经震怒,人鬼归顺有所定数,我恐惧天朝之师,神威所至,我怎敢不洗心革面,顺从天命!我现在下令所有部下放下武器脱掉铠甲,官府中的资财不会有一点损坏。百姓遍布田野,成熟的粮食留在地里,以待天朝赐惠,保全百姓之生命。我伏卧在地上期盼大魏布恩德施教化,愿宰相(司马昭)如同伊尹、周公,对我这个罪人能包容庇护。我现在派遣我私自任命的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驸马都尉邓良奉上皇帝印缓和丝带,请求得到你的指示和禀报我的诚意,我愿意恭敬的献上忠诚,生或死的恩赐,全由大魏裁定。我将抬着棺材前来,所以这里不再详细陈述。
郤正写完请降书,上交刘禅。
刘禅阅后,立即任命张绍、谯周、邓良为使,赴绵竹递交请降书。
魏将邓艾于绵竹大破诸葛瞻,巴蜀大地为之震惊。郡县百姓纷纷逃亡,唯有郫县县令常勖约束吏民,固城拒守。姜维在北,阎宇在东,霍弋在南,常勖在西,皆无力立即救援成都。成都朝堂之上,刘禅请群臣商议对策,有人言固守成都,有人言奔吴避难,有人言南入建宁,而蜀中长者光禄大夫谯周否定三策,劝谏皇帝刘禅立即向魏军开城请降。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刘禅力排众议,接受谯周之谏,于是季汉王朝,走到了尽头。那么当邓艾收到请降书后,是否愿意接受,之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出降日邓艾定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