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一巴掌抽在海狗子后脑勺上:“你是不是缺心眼?谁家家丁全身盔甲,杀人跟杀鸡一样的?”
海狗子挺委屈:“娘过世这么久,我就想着有这安家银子,能将咱们家房子修一修,再给爹续个弦,大哥快三十了也没个媳妇,有了这钱,大哥也能找个媳妇给咱们家续上香火,倒成了我了不是了。”
他爹都给气笑了,这狗东西成天在街上混,都学的些什么。
“老子都五十多了,还续个屁的弦,你拐着弯骂老子不成?”
大哥虽然感动这家伙虽然平时不靠谱,但这种时候还想着自己,也不好说重话:“街东头的小翠她娘说了,只要咱们家凑出二两银子的彩礼,就把小崔嫁给我,哥都攒了一两多银子了,今年再辛苦一点,勉强也要凑齐了,不用你操心。”
海狗子嘴张得老大:“大哥,平时我找你要钱,你总是哭穷,原来还留着私房,咱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这话一出,亲爹的心情马上由晴转阴,一个暴击就到了海狗子的头上:“日你娘,这是甚么屁话,难道老子还把自己的儿子搞错了不成,你们不是亲兄弟是什么。”
海狗子算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狠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我不管,我不光是看中那三十两的安家银子,更是要跟人去学本事。大哥马上结婚了,我总不能靠着大哥大嫂过活,只要我学得那些人的本事,天下哪里去不得。”
这话让父子两人无法反驳,男人要上进,家人总不能拦着,而且这家庭实在是有苦难言,千户将卫所的田都变着花样占了去,他们只能从千户手里租点田来种,幸亏父子两人都肯下死力,又靠着天津这个海港,只要肯出力,总能找些背货卸船的零工来做。
但这个小儿子从小心疼,养成了吊儿郎当的毛病,自己还有点小聪明,素来少在家中吃父兄那一份,也就由得他去了。
但现在眼看着要过二十了,还没一份安家立身的家业,父兄自然也是发愁。
亲爹叹息一声:“我是担心你平时游荡惯了,受不得人家的管,到时候拿来做了立威的样子,家里连找你人都没地方找去。”
其实是心中有忌讳,不敢将那几个字说出口,这年头死在外面连消息都没有的人多了,他实在不愿意从此一去,父子两人天人两隔。
海狗子倒是信心满满:“爹你放心,今天我仔细看过了,人家的盔甲都是整块铁板,全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就露了两个眼睛,要是这样都被人把箭射了进来,那是活该我背风。
再说了,人家身上背的火铳可是乌黑发亮,比卫所那些连枪管都锈穿的破烂货不知强了多少倍,而且他们的火铳好像不用火绳点火的,塞个小柱子进去就能直接开火,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
此时的卫所兵早变成了农民,对海狗子说的这种火铳,他们只觉得这小子多半是在胡扯。
但盔甲他们还是看过的,即使千户大人,也没穿过甚么只露两只眼睛的盔甲。
看到自己下了这么大的功夫,父兄还是不肯松口,海狗子也恼了:“你们也别劝了,反正我打定主意了,明天是去得也要去,去不得也要去。你们不跟着去拿安家银子,大不了我自己揣着,三十两银子还能将我压死不成。”
亲爹叹息一声,知道孩子大了,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自己年老体衰,已经压不住他了,真让他拿了这三十两银子,又怕他去了之后吃喝嫖赌,被人主家给治了罪。
“明日你大兄跟你一起,这三十两银子,你大兄拿十两,在咱们家旁边给他买块地方,盖个木头房子让他结婚用,这块地和房子就给你,那二十两银子也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娶媳妇用。”
喝了口水,亲爹接着说道:“你去了人家家中,也要尽心尽力,发的饷银自己攒起来,将来等爹干不动了,你就给爹养老。如果将来日子过得不好,就让你哥给我养老,算是还你这十两银子。”
亲爹这算是把后事都交待明白了,两兄弟这种时候也不敢吱声。
话说得很明白了,小儿子如果将来有出息了,自然该他给爹养老,如果没出息,就由大哥来养,算是还现在小儿子的人情,免得将来两兄弟为这十两银子的事扯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海狗子在给亲爹磕过了头,空着手走出了家门。也实在是没东西可带,衣服就这一身勉强能盖住身上的肉,被子铺盖家里还要用,人家也说了,只要去个人,什么东西都有得发,带去了还要带回来,麻烦。
两兄弟一前一后,在街口就看到了苏大强和他二哥,屁股后面还跟着另外三们兄弟和他们的家人。
这个六人小团伙,直接就到了五个。
大家都是军户出身,这年月,正丁尝且要靠着给千户家扛活才勉强得一口吃食,家中的老二,老三这些余丁更是连活都没得扛,全靠着父兄从嘴里省下那一点才勉强度日。
不管入那船主的伙是不是好事,但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却是可以让自家一朝翻身。
乱世景象已现,鞑子又冲进了关,十多岁的半大小子也只能换个十两八两银子,主家一次性给出三十两安家银子,还只要求服役五年,已经算是非常厚道的人家了。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准备去报名的都抱着卖身救家的壮烈,跟在后面的家属感觉就像是赶着自家的兄弟去换银子,也没心情说话。
能在街上混下去日子的,至少要有个像样的块头,五人往招兵处一站,领了张纸,就被拉到了一个杆子下面,量下身高,又有人拉着尺,量了一下他们肩膀的宽度,接着被人扳开嘴巴瞧了瞧牙齿,最后就是一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每人按了会脉,在他们纸上画了一笔,这就算是通过了。
没办法,就是这么粗暴,后世拉壮丁都是见人就拉,雷老虎至少还检查一下基本的身体状况,算是很严格了。
“啊,肩膀不够宽是什么鬼道理?”
海狗子转过头去,却是他后面那条街的一个小子在闹,看来是人家嫌弃他肩膀尺寸不够,没有收他。
这家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跟海狗子他们打过不止一回架,看他那样子还准备撒泼,结果后面直接挺过来一把火铳,枪管上的尖刺亮得人眼睛发花:“细得跟杆杆一样,当然不收你,滚!”
这家伙一个激灵,突然就想起来,就在昨天,就在这里,死在这尖刺下的人血都还印在脚下呢,当即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转身就跑,那速度跟兔子都有得一比。
这副滑稽的场景,倒是给沉闷的招兵处带来几分轻笑声。
契书签过,指印按过,海狗子对那十几页几百条的契书是完全没听懂,除了知道主家姓雷。
但装在木匣里白花花的银锭让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将木匣塞到大哥手里,两兄弟相对无言。
终究还是大哥沉稳一些,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弟,保重。”
至此,海狗子算是正式入伙雷家。
经过一夜的沉静,又看到招兵处这有许多熟人在晃荡,许多人还是没忍住便宜白盐的诱惑,慢慢又靠拢了过来。
今天买盐的人明显出手大方起来,动不动就是上百,几百斤的买。
海狗子和新丁们站在船舷,看得心中暗笑,他知道,昨天关八爷的风消云散,又让许多人看到了机会,这是准备趁着天津卫私盐没有了领头人的时候,某些胆子大的家伙准备博一把了。
往日里他就是带着兄弟们到处寻摸这样的机会,才磕磕碰碰的混到了今日,现在想来,自己有些时候何尝不是在赌命,最后也只换得一口吃食。
相比自己在外面瞎混,跟着主家,至少到手了三十两银子,以后每天都有饱饭,还有月钱可拿,自己这条命明显卖得划算多了。
“开饭了!”
大家早上都是空着肚子出门,这时候太阳已经升上来了,年青人饿得快,海狗子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大竹筐装的馒头冒着热气,装着白花花米粥的大铁桶一个个的被抬了上来,就这样放在甲板上。
有那性急的刚准备伸手去抓,手背上就挨了一竹片:“洗手,洗脸,你们这些狗东西,早上出门都没洗吧。”
有些人手上明显黑乎乎的,说他们早上出门洗了脸,鬼都不信。
虽然这家伙凶得跟鬼一样,这些新丁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的按他的指点,摇动甲板上那个铁把手,马上就有海水被抽了上来,然后一个个排着队洗脸洗手。
海狗子心中凛然,果然跟老爹说得一样,人家强肯定有强的道理,到了营中至少也是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规矩肯定也多,让他小心一点,莫要犯在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