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岁的那拉阿苏发觉自己有点老眼昏花了,远处的五个黑点速度明显有点不对。
他转过头问道:“达拉,你看看,海上那五个黑乎乎的是什么玩意?”
叫达拉的青年遮住眼,使劲的往南边看去,眼睛一眨,再眨,那拉阿苏都要有点不耐烦了,却听得达拉喊了起来:“船,好大的船。”
虽然距离还远,但达拉天天看着海上的船,大致也能判断大小来。
那拉阿苏疑惑了:“船?知道是谁家的吗?”
能来这个港口交易的船,大家都是提前约定好了大致的数量,时间的,他可从来没跟谁家约定五艘船一起过来交易。
来船速度很快,逐渐就从一个小黑点,变成了一大砣,等得肉眼可见的时候,帖木儿等人更是疑惑起来,这分明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船型。
“达拉,你带几个人,驾条小船过去,先去问问来者是何人。”
他作为这个港口的头号人物,总要弄清楚是谁来了,才好决定接下来如何处理。
达拉等人听命,从栈桥上解开一艘小木船,拼命的往来者划去。
而对方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还是笔直的往码头而来。
那拉阿苏这边摸着下巴,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作为一名甲喇章京,他是很不耐烦这个任务的。
成天守在这鸟地方,动不动几天不见人影,像个痴婆娘等负心汉般,等着海上过来的船,哪有砍杀汉人来得快活。
可惜旗主豪格下了死命令,作为大金不多的物资补充路线之一,这个港口是必须要保住的,因此他对这不请自来的五条船分外上心。
正在想七想八,却看到达拉等人所驾的小船咔嚓一下,就被对方的船头直接碾到了水面以下。
“该死的,对方是故意的。”
身边的亲兵喊了起来,刚才那拉阿苏在走神,没有看真切,旁边的亲兵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达拉驾的船明明是往对方侧面去的,而对方不仅没有避让,反而是将船头微微调整了一下,直接对准达拉等人,达拉等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在对方惊人的速度之下,直接被碾下了水。
事到如今,那拉阿苏再反应迟钝,也明白对方是不怀好意了。
“备战!”
亲兵忙着去传令,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牙齿都快咬碎了。
达拉可是他的亲侄儿,向来作战勇猛,办事细心。
也是他大意了,想着明军水师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船,根本没考虑过对方是敌人的问题,便想着让自己侄儿多个与外人沟通交流的机会,也好锻炼一番。
结果只是一个照面,跟人一句话都没说上,直接就被碾在水里喂了鱼,叫他如何不愤怒。
你可以说鞑子坏,但你不能说鞑子菜。
作为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势力,令行禁止是最基本的素质。
也就喝杯茶的时间,五个牛录上千号人,就已经在码头边列好了阵,准备给来犯的敌人迎头痛击。
由于码头靠海边太近,那拉阿苏根本没想过要骑马的问题,一是鞑子本身自己是重步兵,骑马多半是为了赶路,骑兵那是蒙古狗腿子玩的活;二是码头边根本没有让战马冲锋的空间,总不能骑着战马往海里冲。
至于那正在卸货的两艘福船,谁管他们去死。
能做到甲喇章京的绝不是蠢材,等到五艘敌船船身开始打横,露出侧面黑洞洞的炮口时,那拉阿苏心中仿佛被一万匹战马踩过,声音都尖锐嘶哑起来:“退,快退,往后退。”
他虽然不识字,但数个数还是没问题的,五艘船横摆过来,至少也有一百门火炮对准了他们。
就他这五个牛录,对方怕只需要发上一炮,就能扫出上百条血胡同来,要不是他久经战阵,怕是要被这上百门火炮直接吓出尿来。
可惜的是,人的速度终究还是比炮弹的速度慢了一点。
双方的距离现在也不过是两里,正好是雷老虎的火炮发挥最佳威力的空间。
得了命令正乱糟糟转身的鞑子们刚迈出两步,上百颗实心铁弹便直接飞进了人群之中。
虽然落点各有不同,有些更是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上千人的阵型,想让李长生和丁德举两人在日本狠狠操练了一番炮术的炮手们完全打空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有三十颗炮弹直接飞进了那拉阿苏手下的人群中,犁出了一条条的血肉胡同。
此时那拉阿苏完全没了跟对方硬扛的想法,他参加大金与明军的大战也不少了,就是萨尔浒之战,宁远之战也没见过明军有同时发射上百发炮弹的本事。
那可都是几十万参加的大战,他现在手头就千把人,让他拿命去扛对方上百门的火炮?
“散开,都散开。”
经验老道的那拉阿苏知道,现在分得越散越好,自己要是将这五个牛录败光了,整个大金也就没了他的立足之地,就是旗主豪格也不见得扛得住。
终究是积年老手,虽然慌,但并不乱。
可惜的是,没等他们执行那拉阿苏的命令,第二波炮弹又飞了过来。
那拉阿苏算是绝望了,狗日的,他们的火炮怎么如此之快。
这么大的火炮,打一发至少也要整理个几十息吧,足够自己这些人跑散了。
可惜的是,雷老虎的火炮改进结构之后,炮膛的清理工作也变得分外简单。
因为是后装药,负责清理的家丁只需要将一根大拖把一捅到底,再来回抽动几下,就能将炮膛里的残留物全部从后部开口处捅出来,只需要三五秒钟,就能达到再次发射的状态。
那拉阿苏眼看着跑在他旁边的那名白甲兵跑着跑着,直接便断成了两截,在地上抽搐一下就再无动静。
身上穿着的三层盔甲跟纸糊的都不如,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崩飞出来的铁片差点射中那拉阿苏的脑门。
整个码头上到处都是血雾腾空,哀嚎四起,残肢断臂四处乱飞。
雷老虎用望远镜看着码头,嘴里却是说着不相干的话:“现在咱们火炮的口径还小,还有弹簧作为缓冲,以后火炮口径大了,万万不可这样齐射了,不然的话非震断龙骨不可。”
对他的话,众人自然是从善如流,很快第三波炮弹就变成了依次发射,这样带来的震动就小了许多,第三波炮弹也更为精准。
可惜的是,那拉阿苏的人已经跑得到处都是,好多都躲进了码头里的仓库,房屋里面,战果实在是不多。
雷老虎又开始指点江山:“这实心铁弹还是不行,杀伤就一条线,要是榴弹,怕是第一波就将这千把人报销了。”
众人翻了个白眼,岸上那些尸体已经将整个码头都快铺满了,你居然还不满意,想上天不成?
对他口中所说的榴弹自然也就好奇起来,可惜现在正在炮轰敌人,大家也知道这不是追问到底的时候,只是命令自己手下人马开始做准备,丁德举也指挥着船队慢慢向栈桥靠近。
那两艘正在栈桥边卸货的福船已经完全吓傻了,他们不是没有炮,每艘船上佛朗机还是有两三门的,水手们手中也有火铳刀片,可惜的是,在看到对方三次齐射的威力之后,差点没把尿吓出来。
他们就算是在海上跑了十几年,也从来没见过有什么船有这样奢侈的火力。
这个时代实心铁球可不是什么便宜玩意,就这三波齐射,懂行的人就能算出来,至少打了一千多两银子出去。
败家仔他们见过,如此败家的他们是真没见过,这打法,大明朝廷来了也顶不住。
面对朝他们包围过来的五艘巨舰,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乖乖的按对方船上那个巨大的铁皮喇叭的指令,下船,武器扔到一边,排队站好。
接下来对方的操作,他们完全看不懂了。
一艘大船慢慢开了过来,上面跳下一堆水手,将缆绳系在他们船上,然后升起风帆,缓缓向港口外驶去。
这明显是要将他们的船拖走啊。
远远的躲在一个土堆后面的那拉阿苏松了口气,狗日的,原来是来抢船的,反正这两船货还没卸完,银子也还没给,不关他屁事。
至于损失的人马,自然是要这些海商来赔偿,就是这些鸟人,引来了海盗,害得大爷我损失惨重,这次怎么说也要狠狠的宰上他们一刀。
反正旗主那里一顿打是挨不过了,到时候多献上一些银钱,至少能挨得轻一些。
那拉阿苏胡思乱想的老毛病又犯了。
赶人,拖船耗费的时候不短,直到将两艘福船远远拖开后,两艘大船又慢慢的朝栈桥靠了过来。
那拉阿苏菊花一紧,这些鸟人还想干什么?
难道是想上岸来抢自己的仓库?
想到这点,他牙根都快咬爆炸了,狗日的仗着自己船上大炮多欺负人也就罢了,你们要是敢上岸跟咱们大金勇士打,咱们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大金勇士无敌于天下的厉害。
他纯粹是想多了,之所以不嫌麻烦这样操作,完全是丁德举对这附近的水文情况不熟悉,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栈桥附近最稳当。
可惜的是这码头太小,又被两艘福船占了,不将这两艘挡路的船拖出来,他们根本不敢过于靠近海岸,这也是开始只能用实心弹射击的原因。
现在空间出来了,两艘巨舰靠着栈桥一左一右的开了进来,缓缓减速,转身,黑幽幽的炮口又指了过来。
那拉阿苏大怒,现在码头上人毛都没一根,你这威胁谁呢?
生性谨慎的他慢慢的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狂打手势,让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跟着自己往后退。现在他们离火炮炮口不过一百多丈,还是退远一点才安心。
不得不说,他的谨慎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