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
而同样参加了会议的萧诚与罗纲二人,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却是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客,听众。
两人虽然都读过不少的兵书,肚子里装满了诸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东西,萧诚还布置了先前消灭了嵬名族的数场战斗,但当真正的战争来临,当这些经验丰富的将领们开始商讨着如何打这场战争的时候,萧诚才发现,真正的战争,似乎与自己的想象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早先干掉嵬名族的战斗,从很大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场阴谋,是布置好了圈套等着愚蠢的敌人钻进来就行了。
但这一次,双方算得上是势均力敌了。
后勤的准备,怎样行军,斥候的布置,各军之间的联系和配合,将领们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然后再一条条的解答,萧诚干什么都要把预案做得极其详尽的习惯,也深深地影响到了萧定。
广锐军在战前,也同样会做出可能的各种预案然后想出应对的办法。
整整一天,连万一失败的应对方案也做了出来,这一场会议才算真正完结,诸将领离开了神堂堡,开始了战前的紧张准备。
“崇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当真不知会延安府的安抚使府吗?马相公对我还是相当不错的。”萧定有些犹豫,“而且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向安抚使府汇报请示批准,是流程上来说,是有极大问题的,即便打赢了,事后也要获罪的。”
兄弟二人并肩走在石籽路上,这一条路从神堂堡寨一直通到萧定的居所,萧诚紧了紧身上的斗蓬,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
堡寨里暖和得紧,但一出来,却是寒风刺骨。
萧诚嘿嘿一笑:“大哥,这一次是横山党项人与李续发生了冲突,与你有什么关系?”
“掩耳盗铃。”萧定道:“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已经整合了横山党项,组成了横山蕃兵,马相公还在向朝廷请示给横山蕃兵一定的粮饷呢,这可是破了成例的,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批?”
萧诚一摊手道:“朝廷的旨意还没有来,而且党项人嘛,一向反复,他们的想法,我们也拿不准啊!大哥,有些事情,只要道理上讲得通,面子上说得过去,也就行了。”
萧定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妥。
“大哥,铁鹞子,步跋子,都需要大量的经费,这可不是你以前在天门寨的时候,凑巴凑巴还能凑出来,铁鹞子和步跋子的军费,你觉得你能凑出来吗?所以,盐州你是一定要控制在自己手中的。那里有数十个天然的盐湖,到时候靠着这里出产的盐,你就能养活这两支军队,而这两支军队,才是我们以后真正的立身的根本。”萧诚低声道:“如果你正儿八经地凑明了马相公,到时候盐州还能落在你的手中吗?那就归朝廷了。你弟弟我这几个月的辛苦,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马相公哪里,只怕这个马虎眼儿是打不过去的。”萧定道。
“马相公当然心里清楚得很,但是呢,眼下他绝对会帮着你遮掩这件事情,因为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续啊!”萧诚微笑着道:“只不过经此一事之后,他不会再绝对地相信大哥你了,但在军事之上,却仍然要依靠大哥你。在平灭李续之前,他是不会与大哥你翻脸的,至于等灭了李续以后,他还能奈何得了大哥你吗?”
萧定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萧诚。
“大哥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萧诚道。
萧定点了点头:“二弟,我一直不太理解,你为什么就这么坚定地认为官家有一天会对我们萧家不利呢?而且,这一段时间,我觉得你显得特别的着急,有些事情,做得很仓促,这并不是你的风格。”
“我的确有些着急。”萧诚取下了头上的斗蓬,仰起头来,任由雪花飘落在脸上。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萧定有些不解:“眼下父亲正得重用,而我也得官家亲自接见、任命,可谓是圣眷正隆,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来做这些事情嘛!”
萧诚摇了摇头:“汴梁城中,风起云涌,哪里还容得我们从容不迫呢?我原以为我们总是还有几年时间的,现在看起来,只怕是我太乐观了一些。”
“你在说什么?”萧定愕然。
“延安府转过来的近期的邸报,大哥都看了吧?”萧诚问道。
萧定点了点头:“都看了,眼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河北路取得了大捷,北辽遣使入汴梁求和的事情嘛!”
说到这里,萧定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林平在汴梁萧府做的那些事情,邸报上当然不会登,但并不代表萧定就不知道了。
“我们萧家,跟荆王绑得太紧了!”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荆王回到汴梁之后,会收敛锋芒的,岂料我们这位二大王,回到了汴梁,倒是更加咄咄逼人起来了。”
“荆王殿下功勋着着,时望所归,这是大好事啊!”萧定不解地看着自家兄弟,道:“眼下立荆王殿下为东宫的呼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了。我可是听说每天都会有官员奏请立荆王殿下为东宫的折子被送入宫中,而楚王殿下,现在已经不管事儿,更多时间都泡在大相国寺了。”
萧诚苦笑:“那些折子如何了?”
“被留中了,不过这更说明问题了嘛。要是官家不乐意,这些写折子的官员,岂有不受罚的道理!”萧定笑道。“官家或者是还想看看荆王殿下在开封府执政的能力吧,毕竟早先荆王殿下更多的表现出来的是在军事上的能力。”
“荆王殿下的人望越高,支持他的官员越多,对他来说,越是不妙!”萧诚冷冷地道:“官家现在还在观望,还在看到底有多少人支持荆王。大哥,你看看东西两府有哪位相公表态了吗?没有一个。便连罗颂,陈规二人都保持了缄默。咱们这位官家,现在春秋正盛,而且权力欲极重,他岂会坐视荆王分润他的权力!”
“那可是他的儿子。”萧定瞠目结舌。
“帝王之家,何来亲情!”萧诚道:“将荆王主管的军队轮换的差事转给了楚王,便是官家给荆王的警告,昨天,我收到了张子明的信,在信中他说到,军队轮换的事情步伐已经放慢了,明年一年,将只会轮换一万人。上半年五千人,下半年五千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官家不愿意让荆王统带过的军队,大量地进入汴梁。”
“放慢轮换步伐,是因为与辽国的关系紧张了起来吧?”萧定摇头道。
“那只是借口!”萧诚道:“真正的根子,还是在于河北的军队,基本上都是荆王经过手的。大哥你却看吧,明年第一批进京的河北边军,只怕还没有踏进汴梁,军官就会被换个七七八八的。”
“官家猜忌荆王到了如此地步了吗?”萧定有些心惊。
“希望荆王能够就此警醒,眼下,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他做得越出色,以后只怕会越倒霉,而我们萧家,与荆王绑得如此之紧,一旦荆王倒了霉,我们能讨得了好?”萧诚看了萧定一眼:“所以,我着急了,大哥,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倚仗了,到时候真面临这种情况的话,我们在汴梁的家,几乎毫无对抗之力,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只要你在西北能够掌控住这股力量,便是官家,也不敢轻易地动我们萧家了。”
“拥兵自重!”萧定嘴里重重地吐出四个字。
“大哥,如何有一天,官家要杀爹娘,要杀我,杀三妹,而这个时候,需要你在这里做一些事情来威胁官家以保全我们的性命,你,会怎么做?是缴械投降去汴梁与我们一齐受死,还是告诉汴梁城中的官家,要是我们少了一根寒毛,你就让整个西北一片糜乱不可收拾?”
萧诚犀利的问题,让萧定完全呆住了。
这直接超出了他自小所受教育的认知。
天地君亲师。
君可是排在前头的。
但真要萧定放弃自家的家人,特别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他自问也做不到。
“我们不想造反,但我们也不能任人宰割。”萧诚笑着道:“大哥,眼下的局面,我们总得做些事情才是。行了,别想了,我们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拿下盐州再说吧。走吧走吧,别让大嫂等急了。你瞧瞧,那边当门而望的,是大嫂吧?”
萧定抬头看向远处的家,果然,大门洞开,一个人影正靠在门框之上看着这边,不是高绮又是谁呢?
“回吧,大哥,明天一大早,就又要出征了,这一去,起码又是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回来了。”萧诚笑道。“大嫂肯定是担心的,你总得好好地安慰她一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