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在江宁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
很多大宋朝对于外界还算是机密的东西,对于他,完全不设防。
比方说,如今大宋最秘密的武器,火炮生产局。
睢县之战,卢本安大败亏输,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遭受到了宋军数十门火炮的集中勐轰。
这让辽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引以为傲的铁骑冲锋吃了大亏。
从而为这一场大败奠定了难以逆转的基础。
工坊之内,三门已经基本完工的青铜炮被安置在炮架之上,扶摸着冰冷的炮身,甘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艳羡。
“真想亲眼看看他的威力啊!”他感慨地道。
“没问题!”陪伴他的刘新想都没想,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在甘泉诧异的目光之下,刘新当场便让一边相陪的火炮生产局的主事安排一场试炮。
“这怎么好意思?”
“这不算什么,反正他们每生产一门火炮出来,都是要试炮的!”刘新笑道。
炮场之上,隆隆的轰鸣声中,第一次实弹准确地命中了一里开外的彷制的城墙,数尺厚的城墙,被打出了一个大洞,而那厚实的木门,更是被轰成了渣渣。
而开花弹给甘泉留下的映象更深。
端到他们面前的那具铠甲,已经面目全非了。
翻看了一下,羽箭很难完全撕破的这件质量上好的铁甲千疮百孔,如果这件凯甲不是穿在一个木人身上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身,那这个即便不死,也早就遍体鳞伤了。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的利器啊!”甘泉叹道。
“青铜火炮生产很慢,一个月,我们的制造局只能生产出两到三门来!”刘新道。
“为什么不能多投入人手,加大生产呢?”
“我们也想啊!”刘新笑道:“但是想要打造出合适的炮身,实在是太难了,往往铸造出十根炮筒来,符合要求的,不过一半,而在匠人打造的工程之中,毁掉的又要占一半,如此一来,每个月能有两到三门出来,已经是不错了。”
甘泉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炮筒子。
这玩意儿很难吗?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刘新拍了拍炮身,道:“我们这些外行,自是看不出什么,但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内里有沙眼,有气泡,但凡有这些东西,这炮身就是不合格的,要是火药放在里头,点燃引线,轰隆一声,搞不好就炸膛了。那就不是杀敌,而是自杀了!”
“原来是这样!”甘泉恍然大悟,同时也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一个月两到三门,萧诚装备他的嫡系部队都远远不够呢,他们这种部队,就算萧诚答应,那也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火炮不行,但还有别的嘛!”刘新却是大笑着,挥挥手,便见几名穿着火炮制造局那特有的绿袍子的工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甘泉疑惑。
“在睢县之中,辽人使用了一种投掷的火药武器!”刘新道:“把火药装在特制的陶罐之中,点燃引线之后投掷出来,对我们的步骑都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回来之后,我们便开始研制同样的武器,我们的研制水平,可不是辽人能比的了,这便是我们最新的投掷类火药武器,手炮。”
箱子打开,甘泉看到了一个木柄上加装着铁锤的奇特玩意儿,那前头的铁锤上有着一道道花纹,倒似龟壳一般,而那木柄竟然是中空的,内里有引线垂了下来。
“这便是手炮了!”刘新弯腰提起一个,道:“点燃这根引线,然后将其投掷出去,轰隆一声爆炸开来。甘将军,您看到了吗,这些花纹是在铸造的时候特意弄出来的,一炸,这铁砣砣便会沿着这些花纹爆裂,形成无数的破片,力量相当之大,即便是穿上铁甲也会致伤,如果没穿铁甲嘛,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子。而且这玩意儿制造简单,使用也很方便。”
将这枚手炮交给了身边一名工人,那人掏出火筒,点燃了引线,然后用力扔到了远处一堵墙的后面,片刻,伴随着青烟与火光的爆鸣之声传来。
甘泉两眼放光。
“这手炮,能给我们装备一些吗?”
“这手炮是睢县之后才开始研制和生产的,目前质量也还不是很稳定,有时候炸不开,有时候呢,一炸两半,技术还有待成熟,所以还没有正式装备部队,甘将军如果想要,可向首辅提出要求。但凡是火药武器装备部队,都必须要首辅亲批的。”
“好,回头我去求首辅。火炮难得,其实我们一时也用不着,但这手炮,对我们可就很重要了!”甘泉激动地道。
“其实啊甘将军,现在更重要的,我觉得还是诸如神臂弩之类的家伙更适用。”刘新笑咪咪地道:“要不,我们再去看看神臂弩、克敌弓、连弩这些武器工坊?八牛弩这种重型弩箭,还有投石机我们现在已经基本不生产了。携带不便,使用繁琐,投入与产出比太低。以后他们都会被火炮所取代!”
“可以,都看看,都看看!”甘泉连连点头。
他来干什么的?
一是来与江宁新宋表明他们的态度,即小张太尉是承认江宁新宋的,二便是要亲眼目睹一下江宁新宋的实力到底怎么样?先不说能不能北伐击败辽人,只要他们能有与辽人一战的实力那就行了。如果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到,那小张太尉便要另寻他路了。
所以只要是事关新宋实力的东西,他都想看一看。
而明廷这方面,似乎也明白甘泉的意思,所以带他看的,无一不是军国重器。
数天下来,甘泉已经知道,现在光是江宁周边的这些武器工坊,产量便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当年东京的匠作大监。
而这,还没有算远在大后方云贵等地的那些武器生产工坊。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那些军粮生产作坊,军服生产作坊等等,甘泉也都一一光顾。
战争是一个全方位的东西,打得不仅是武器,不仅仅是军人,还有一个势力的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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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们刚刚占据了京兆府,可谓是一穷二白。
别说是门类齐全的后勤补充供应,便是手里的刀子,都是用断一柄便少一柄,靠着为数不多的铁匠,即便是日敲夜敲,又能供给多少?
可怜他们下山之时,数千人的军队,铁甲不过一千多套。
还是在拿下京兆府之后,才让部队看起来有了些模样。
但现在看看江宁这边的部队装备,瞬间甘泉便觉得,自家部队,就是一些叫花子。
这一次他看到了宋军那种压得板板正正的小方块军粮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也看到了仓库之中那堆集如山的军服,帽子,手套,袜子等。
冬天已经过去了,但这些作坊还在不停地生产,听说是到了今年秋季,要重新给部队换发新衣。
简直是奢侈得毫无人性。
回到驿馆,将今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记录了下来,甘泉莫名地感到有些兴奋。
江宁新宋越强盛,那么击败辽国的可能性,便又会增多一分。
甘泉当然是希望大宋能赢的。
出身在东京,成长在东京的甘泉,前半辈子就没有离开过东京,他的亲人也都在那个曾经繁华冠绝于世的城市之中生活。
可是辽人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家人再无影踪。
他想了各种方法去寻找曾经的亲人踪迹,可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虽然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但却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的亲人们,极大可能是全都没了。
一场浩劫过后,东京城中上百万人口,直接没有了七成以上。
现在的东京城中,只有二三十万人口了。
在那支从秦岭之上下来的军队核心部众之间,基本上都是与甘泉有着相似遭遇的人。
他们都是张诚的心腹嫡系,
他们都曾经是上四军中的一员,
他们甚至都参于过荆王叛乱之时跟随张诚苦守宫城的那一战。
然后,他们又跟着张诚一路转战到了陕西,直到在与西军的大战之中彻底失败。
他们每个人都在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杀回东京,能回到故乡,能击败辽人,杀到中京,把辽人在东京做的事情,在中京他们也能做一遍。
收拾起这些记录,甘泉又提起了笔。
明天,他要去燕子矶的武校。
武校的山长,兵部左侍郎杨万富邀请他去那里给学员们上一次课。
甘诚当年可也是国子监下的武校出身。
只不过他们那个时候的武校也就是一个名头而已,甘诚甚至一天都没有去过,只不过挂个名字在那里,好为升官奠定一个基础而已。
但现在江宁的武校,明显是不同的。
跟刘新打探了一下,那里现在居然有上千名学员,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从各支部队下来的基层军官。
这可就不能湖弄了,因为下头坐着很多行家里手。
要是讲错了,只怕人家能当场让自己下不来台。
毕竟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他们可不会在意会不会得罪自己。
而且,自己也不能跌了小张太尉的份儿啊!
既然杨侍郎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那自己也要让这里的人看一看,他们这些一直坚持在对敌第一线战斗的勇士,可也不是吃干饭的,得好生给小张太尉长长脸才行。
杨侍郎要自己专门讲讲敌后作战、山地作战这方面的经验,这正是自己所擅长的,这几年在秦岭之中,不就是干的这个吗?
甘泉在驿馆之中奋笔疾书的时候,首辅公厅之中,萧诚也还在挑烛夜战,对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工作之中的一个常态。
在外界看来,他自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臣。
但要当好一个权臣,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诚已经够放权的了,通过政改,六部三院等相关部衙,都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实权部门,各管一摊,各理其事,但仍然有无数的需要他亲自决断的事情,被书吏们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桉头之上来。
伴随着三更梆子声敲响,萧诚也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这个点儿,他便要休息了,这是他给自己定的一个硬性的规矩。
别看现在年轻,似乎熬夜不是什么事儿,可一旦年纪大了,问题肯定便会接锺而来。
他萧诚,可是准备再当个几十年权臣的,万万不能把身体给弄垮了。
“甘泉这些天来感觉如何?”看着一边也在揉着手腕子的刘新,萧诚笑问道。
眼前这位,白天要陪着甘泉四处熘达,晚上又要回到这里陪着自己办公,可比自己要辛苦多了。
“震惊,震惊,还是震惊!”刘新开心地笑起来:“当真如乡下老儿进京,目不遐接之余,便只余下震惊了。按着首辅您的吩咐,我带着他去看了我们最为得意的实力所在,让他真真切切地看到我们的强大。”
“李淳是个靠不住的,但张子明,还是有底线的。但要让张子明彻底下定决心与我们完全站到一起,便要让他明白,只要跟着我们,胜利便是可期的。”萧诚道。
“甘泉这些天,也提出了不少的要求,绝大部分都是要求我们提供各种各样的补给,但又对我们派出相应的官员一事,避而不谈,甚至表现出了抗拒,首辅,他们还是对我们有戒心啊!”刘新道。“承认朝廷,接受改编,否则我们如何能在以后做到如臂使指呢?”
“一步一步来!”萧诚道:“现在李淳接受了我们改编吗?李世隆接收了我们改编吗?都没有。如果让张子明取代了李淳,这便是前进了一大步。”
“耶律隆绪在大占上风之际,突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这里头只怕有文章啊!”刘新道。
“当然有文章!”萧诚道:“辽国一直在竭力拉拢李淳,现在仍然如此,这一仗,只怕是又打又拉的套路了。”
“这一次他们捉了李罡,岂不是成功的希望大增?”
“李淳想与辽人勾结,有没有李罡都不重要。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萧诚澹澹地道:“不过相比之下,现在我们有了张子明,局势反而比以前还要好一些。且再静观一段时间吧,知秋院,皇城司应当会有一些东西拿来让我们作出判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