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男人匍匐在草丛中,他的脸上身上被碳粉画出了一道道痕迹,仿佛一种用以震慑野兽的花纹,在长久的隐蔽中,虫子爬上了他的身体,让他每时每刻都饱受折磨,偶尔,他也会转头望向“家”的方向,在逃跑和前进之间徘徊。
逃吧!跑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但可能会忍饥挨饿而死。
前进!走向那群外来者。
但可能死于外来者的残忍虐杀。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他的结局似乎都要向着不堪的方向偏移。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他才艰难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他朝着海边挪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在数日前,他在打猎的时候崴了脚,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恢复,但一段时间之后反而越来越严重,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部落没有那么多食物来养活一个废人,巫师已经为他采来了草药,想尽了办法,但仍然没有好转。
这也是他同意成了牺牲者的原因。
总归是要死的,不过选个好一点的死法。
想到自己做出选择的原因,男人深吸一口气,坚定了脚步。
海边的外来者们已经陆续离开了那三艘可怖的船,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清理出了一片平地,甚至还有人去打下了椰子,尝试了这种新奇水果。
他们人数众多,比男人知道的,内陆里的大部落人数还要多!
而且各个都有完整的衣服穿。
在这座岛上,衣服是很奢侈的东西,那些和外人做生意的部落才会拥有,其他人大多只会采集天然纤维用来编织裙子,到了冬天仍旧是靠兽皮和篝火在夜间取暖。
但那些都和他所在部落没有关系——他们是失败者,没有抢到好的水源和土地,只能在海岸游荡,靠捕猎打渔勉强维持生存,他们也没有种地的经验,一但遇到海浪和狂风,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
离外来人越来越近,男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他越是靠近,越能闻到一股香气,那是食物的香味,但又不是普通的,食物被煮熟或烤熟的味道,更复杂,更吸引人,应该放了盐,还有什么?
他缩着脖子,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一边期待着外人们快点发现自己,一边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发现自己。
——
女兵搬来砍伐好的木柴给篝火加柴,她们不怎么愿意砍树,柴基本都是拾来的,这会儿正等着吃午饭,早上已经花费了大量时间去探查周围的环境,在完全做好准备之前,她们也并不准备直接朝内陆进发,实在是现在其实没几个人有探岛的经验,对这座岛有没有瘴气,又有哪些常见的毒蛇毒虫也没有了解,只能这样一点点查探过去,减少人命的消耗。
去到不熟悉的地方,这个地方本身带来的威胁,甚至大过可能遇到敌人的威胁。
“不晒太阳的话,这儿还挺凉快,就是太阳太毒,我昨日忘了戴帽子,你看,额头这边皮就晒爆了。”同袍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你带药了没?”
女兵摇头:“没带,你忍一忍,平日里还是把帽子戴上,真晒出毛病了可没地方哭去。”
士兵们还知道警惕,倒是老师和学生们有一种无知无畏的美感,甚至还有老师带着学生去采集土壤和此地常见的野果,一边采一边颇有兴致的拿出本子和笔来写写画画。
“这种果子我还没见过。”学生采下一颗野果放到篮子里,“可惜没带只鸡鸭来,不知道有没有毒。”
老师无奈:“那要带多少鸡鸭才够?只要小心留意,看有没有被野鸟啄食便晓得了。”
“是了!”学生恍然大悟,“海鸟歇脚,岂不是得在岛上?有没有毒它们早知道。”
另一个学生却问:“这么说来,岛上岂不是有不少鸟粪?鸟粪可是绝好的肥料。”
老师摆摆手:“那不归咱们管,我也不懂!”
一旁守着他们的士兵一脸无奈,劝道:“郑老师,不如等几日再带学生来吧,倘若遇到什么陷阱野兽……”
老师连忙说:“我们不敢走远,就在你们探查过的地方随便看看便是了。”
话毕她又小声说:“你也知道,这回来的植物老师可不少,我总得抢个先机。”
士兵哭笑不得,这群老师学生是真的傻大胆。
刚下船时缩在一块,一旦觉得安全了,胆子比士兵还大。
郑老师发现了不少在老家没见过的植物,但凡遇到,她都会少少的采一点,仔细放好,且绝不能随意踩踏。
就在这一众老师学生被士兵催促着,准备回营地的时候,郑老师还是舍不得这时就走,弯腰准备再采一株,抬头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被吓了一跳。
她蹦起来:“有个人!”
在短暂的反应后,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草丛:“那趴着一个人!”
话毕,她立刻张开手臂,把学生们护在自己身后,一旁的士兵则立刻紧握住手里的枪,一共三个士兵,两人走向前方,另一人则极快的带着老师和学生们返回营地。
两个士兵互看一眼,都没有立刻朝那边走去,只是紧盯着草丛的动静,预防里面的人逃跑。
等到大队人马赶到,士兵们才慢慢走过去,期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从不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击。
“晕过去了——”前方的士兵拨开草丛,果然看见里面趴着的人,但不知为何晕在其中,就算是她伸手将人的上身半拽起来,对方也没有一点反应。
士兵们对这种事早有预案,一部分人带此人回到营地,另一部分人则看守着发现此人的地方,防备着可能出来的土着。
“钱医师,快来!”小护士跑到医生们的帐篷前,“张医生和刘医生在吗?”
几个医生本在歇息——他们在船上可不轻松,许多人上船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或是头晕目眩,医生们一刻都闲不下来,小毛病还好,别的毛病更麻烦,船上的草药有限,他们只能想各种办法,导致不管在船上船下,他们都忙个不停。
这会儿听见人声,几个医生连忙跑出来,立刻被士兵们带走。
钱医师走进帐篷,立刻就看到了与营地格格不入的男人,她皱着眉走过去:“土着?”
一旁的排长点头,这个人看着年纪不大,但手脚都有厚茧,脸上有风吹日晒造成的皱纹,但这种皱纹和年龄无关,是常年在外行走的原因。
此人赤脚,钱医师也注意到了他的脚踝,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骨折了,没有正位,现在歪了。”
别的医师已经拿出了温度计。
果然,这人发起了高烧,因此晕了过去。
几个医师都叹了口气。
高烧和低烧不同,低烧用现有的药物还能治好,高烧基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骨折引起的高烧,并且营养不良,但他的腹部,体内应该有寄生虫。”钱医师和排长离开帐篷,她认真说道,“身上还有旧伤,但是这些旧伤都不致命,而且愈合很久了,看他的状况,我不是很清楚他是有意识接近我们,还是因为高烧引起了意识模糊,迷路导致的。”
“他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钱医师对排长说,“所以就算他醒了,短时间内也不太能接受什么询问,最好连人也不要多见。”
排长有些头疼:“看来暂时只能先给他治病了。”
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