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游蕊说道,也没多说什么,然后就走了过去。
侯敏等着王妃走远才敢站起来,抬手擦掉额上刚才紧张出来的汗意,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王妃娘娘是真的心慈才会如此,要不然刚才自己那句话可讨不了好。
说是小瓶子不懂事,其实王妃赏赐时,只要一个眼神就有下人办了,他这话会不会让人觉得是王妃出身低就不懂这些?
若是个小心眼的人,还真可能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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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游蕊来到妇幼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去查房,当一个新鲜事物有第一个人去尝试,看到它的便利之处,自然而然就会引来更多的人。
如今的妇幼院已经很成规模了。
第一例破腹产让游氏妇幼院广为京城及附近的百姓认可,第二例就让妇幼院彻底被京城的众多大夫认可。
这第二例,就是七月初六时,给董勤做的那台。
董勤的情况特殊,是天生闭合的环骨,在古代大夫的眼中,这样的女子便是不宜娶的,和石女等同。
一旦有孕,生不下来,孩子和母亲注定一尸两命。
但是现在有了解决办法,剖腹取子,还能保证母亲的安全,这对于那些情况特殊的女子来说,是莫大的福音。
如今妇幼院的名声,已经经由这些大夫和产妇的口传到其他的州府县城,她们每天几乎都能接到远道而来的,情况各异的产妇。
眼看着,妇幼院就人满为患起来。
这样的境况,游老太太以前是想都不敢想,因此每天忙忙碌碌却还容光焕发的,比过年那会儿竟然是看着还要年轻几岁。
“奶奶,您怎么不进去?”游蕊带着一群小护士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外面等着的游老太太。
老太太道:“在外面说方便。”
“嗯,您说。”游蕊点头,往旁边走了走。
“你接下来去三楼的病房,找那个姜家的少夫人说一说,让她顾着点孩子。”
游蕊对姜少夫人印象深刻,即便是现在每天要见将近二十个产妇,她也还记得那个不服她判断的姜少夫人苏雅。
她是六月十四生的,恰好是游蕊生病在家休养那段时间,后来听冯花说,姜少夫人生的那天,整个妇幼院都被她一个人搅得乱糟糟的。
其实因为她一开始不愿,她调理的时候已经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游老太太和李婆子专门给她正的胎位,游蕊也去看过几次。
可能是游蕊那时候说她要少吃多动,她不太高兴,游蕊一去她就拉着个脸,为了产妇心情,游蕊就让奶奶和李婆子专门负责她的状况。
若有万一,实在不能顺产的话,她再接手。
只是没想到姜少夫人生的那天,游蕊也不凑巧不在,后来听冯花说,她是看游蕊不在,担心万一难产没人接手才闹的。
本来能比较顺利地生下来的孩子,在姜少夫人的闹腾下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母体和孩子都受了不少的罪。
当时老太太只差一点,就要派人去把孙女儿给喊过来,是奚老爷子凑巧过来,说他是大夫,在外面坐镇,让她们只管放心大胆地给接生。
孩子生下来后,老爷子还去病房给姜少夫人诊了诊脉,开了几天补身体的方子。
因为老爷子的补救,姜少夫人虽然生得艰难,但是并没有伤到根本,养两年便可以再次开怀。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位姜少夫人就是不喜欢那个孩子,觉得他生来是克她的,生产后她几乎都没管过孩子。
妇幼院打开门到现在,过来生孩子的富贵人家的夫人也有几个,这些人有钱有地位,如同董勤,但基本上在见识到妇幼院妥帖的照顾后,都愿意在这里再坐个月子。
一开始带来的奶娘,也会在得知亲自喂养孩子的好处后,自己喂养,就让奶娘平时帮忙带带孩子。
而姜少夫人是其中最固执的那一个,她连每天抱孩子的时间都有限。
游老太太和李、王、陆三个稳婆皆不是那种会对产妇有什么异议的人,毕竟在她们眼里,产妇是主人家,她们就是拿钱办事的。
然而饶是这样的心态,也有些看不惯这苏氏对孩子的态度。
游老太太把游蕊往旁边拉了拉,低声道:“昨天傍晚来了个面容带着风霜的夫人,还带个道姑,到那病房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今天那姜夫人嫌孩子吵都发几回脾气了,坚决不让奶娘再把孩子抱到她身边。”
游蕊问道:“姜家的人不管吗?”
“她那男人据说要准备八月的科举,好几天才来一趟,有个老夫人,从那孩子生下来也只来看过一回。”游老太太叹气,“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却没一个人关心。倒是那顾家的少爷,来过两次给孩子送穿的用的。”
“她这都满月了吧?”游蕊问道。
“前两天都满月了,那少夫人看起来挺信你外公的,要在这里坐个大月子,彻底调理好再走。”
奚老爷子现在每隔几天会在大厅坐坐堂,因为他上了年纪,又的确有一手好医术,产妇们对老爷子的印象都很好。
游蕊点了点头,“奶奶,我知道了,会跟姜少夫人谈一谈的。”
病人的家事她不管,但是在她这里,就不能搞迷信歧视那一套。
苏雅住的是三楼的病房,比二楼清净,每天也要贵几文钱,她一开始还要单独住一间,不过妇幼院的病房实在不够用,游蕊根本没同意。
这间病房已经住进来又走两个产妇了,苏雅却还在。
游蕊最后来的这间病房,让冯花带着新来的护士们各忙各的,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了声谁呀进来吧,便推门走进。
应声的是住在这里的另外一个产妇,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身边只陪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俞氏前天才住进来的,对于这里的产婆和护士每天都要过来检查一遍,还有些不太习惯,看见游蕊便拘谨地扶着床坐正身体。
游蕊给她大致查看了一下,说道:“你的情况很好,只等着生吧。”
“大夫,听说您能看出男孩还是女孩来?”一旁的老妇人小心问道。
游蕊笑道:“看得不准。”
其实她这胎八成是个女孩,还是不要说了。
这个年代处处需要劳动力,没有人家不是盼着一胎胎生儿子的,虽然不知道这家的情况,但看这老的老小的小,就知道也是一家盼男孩的。
老妇人倒没有追问,只是对床上的产妇道:“你别多想了,这次不是小子就再生。”
妇人用力地答应一声。
听着这对话,游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才走向窗边的床位。
这两个床位中间,是拉着一张浅蓝色帐幔的,虽是一间病房,但各不打扰。
“姜少夫人,最近感觉怎么样?”游蕊也不介意她一过来,苏雅就厌烦地闭眼侧到一边的姿态,依然带着微笑问道。
旁边的丫鬟倒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回道:“我们家少夫人挺好的,就是这两天觉得胸口涨得慌。”
游蕊说道:“可能是涨奶了,生过孩子后就要适当的哺乳,一来能增强孩子的抵抗力,二来对母亲也好。”
苏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问道:“你生过吗?知道的还不是听来的?”
游蕊:“我的确没生过,但是我能体会到每一个做了母亲的人的那种喜悦。孩子呢?你可以经常抱过来瞧瞧。”
婴儿房就设在这一溜病房的最里面,一开始只有两间也够用,现在又腾出两间还拥挤,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放心把孩子只交给护士照顾的,凡是在这里坐月子的,家里都带着人专门在婴儿房那边带孩子。
苏雅嘲讽道:“院长是不是太闲了,还有空管我怎么带孩子?你便是再尊贵,我的孩子怎么养,也不用跟你报备吧。”
游蕊笑了笑,“我的确管不着,但是只要还在妇幼院住一天,就别做让我不喜欢的事,我最看不惯把自己的不愉快发泄在孩子身上。”
“你知道什么?”苏雅猛地坐起来,“那不是我儿子,就是个讨债鬼。”
本以为孙子能讨到姜家那个老婆子的喜欢,没想到那老婆子够狠心,连她儿子的长子都不管,丈夫又要重新在京城居住下来,自从自己生了孩子,来看她一面也都是匆匆的。
苏雅真后悔生这个孩子,更后悔当初选择的不是顾司珩。
尤其是,生下这个孩子还让她伤了身体。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就别在那儿说风凉话,”她看着游蕊的眼神中,满是恶意。
游蕊双手插在衣兜里,说道:“我可没有功夫跟你说风凉话,你的闲事我更是懒得管,但是在我的妇幼院里,可不允许道姑那一套命理胡诌存在。”
苏雅闻言,慌了下神,质问道:“我只是住在你们这里养身体,你们凭什么监视我?”
孩子是克亲命格的事她知道了?
“雅儿,”姜兆武提着一个竹篮子快步走了进来,苏雅一看见他就起身往他怀里扑,“夫君,这里是住不下去了。”
姜兆武抱歉地跟游蕊点了下头,游蕊道:“再忙也注意关心一下妻子儿子,要是不想在这儿住,随时可以出院。”
说完就走了出去。
姜兆武扶着苏雅坐下来,“你不愿意在家里住,我目前只能在外城租个小院,还不如在这儿多养几天。”
苏雅哭道:“可是那个女人针对我,你没有看出来吗?”
都没什么关系,为什么针对你?
姜兆武耐心道:“那我就随便租一个小院子,咱们先将就半年?”
姜家本来是可以住的,但是姜兆武的母亲见苏雅有孕,要给儿子两个伺候的人,姜兆武的意思是收下来就跟在苏雅身边,苏雅却坚决不同意,还说是姜夫人看不得他们好。
姜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是很快就听说了这些话,第二天他们去请安的时候,就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出去自立门户,要么接受她的安排。
自立门户便是分家,姜兆武并非长子,只能分得二分家产,且姜夫人还算了一笔详细的账,言姜兆武之前为了给苏家打点从家里拿的银子,也算在分给他的家产中。
因此两夫妻只从姜家拿到六百两就被分了出来,六百两连在外城买个院子都不够,更别提还要吃要喝。
现在姜兆武住在家里都是借住,苏雅受不了那样的氛围,住在妇幼院,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靠在姜兆武怀里,苏雅悔得肠子都青了,或许就不该回京城生产,在余城,每年姜家至少也会给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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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完病房,游蕊到婴儿房看了看,这里是比病房热闹了许多,一会儿一阵孩子的哭声,各家照顾孩子的人忙着还要闲话两句。
游蕊找到小床上挂着姜字牌的,一个年轻妇人守在旁边,床上躺着的就是个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小娃娃,一个多月的孩子已经张开了,特别可爱。
看到游蕊,他还会啊啊两声。
年轻妇人笑道:“我们家小少爷会认人了,不常见您,必是觉得很新奇。”
游蕊弯腰逗了逗小娃娃,这小家伙还挺拾人逗的,翘着小腿儿挥舞着小手咯咯笑起来。
年轻妇人道:“小少爷这是喜欢您呢,刚才少爷过来,他都只是哼了哼。”
“那你们家少爷肯定是没有逗他”,游蕊笑着说道,直起身,“好好照顾孩子吧,有什么事跟护士说。”
“哎,”年轻妇人连连道谢。
游蕊看这个奶娘,都要比苏雅对孩子走心。
刚下到二楼,周霞就从楼下跑上来,低声道:“夫人,老夫人来了?”
游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明白这老夫人是说的游母。
“还带着这么大一个葫芦,”周霞伸手比划了一下,笑道:“上面画的好像是百子千孙图。”
游母果然是带着一个大葫芦过来的,游蕊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脸盆大的一个葫芦面儿,上面是一串穿着肚兜玩耍的小孩子。
游母正拿着个抹布擦葫芦,看见她笑道:“蕊,快来看看,我跟镇上的庙会买的,听说求子挺灵验的。”
游蕊心道真是劳您关心了,却没接这个话茬,看向地上的大麻袋问道:“这是什么?”
“寒瓜,”游母高兴地扔下抹布,打开麻袋滚出来一个绿皮花纹的西瓜,“你爹还真的种成了,可能是咱们种的时间晚了些,现在才成熟。”
“你这有刀没,给你切一块尝尝,可比去年买的那个好吃。”
说着游母就四下找刀。
游蕊出门叫来一个小护士,让她把西瓜抱到后院切了再拿过来。
这个小护士是王府里的丫鬟出身,之前游蕊让报名的时候,她报名来的,闻言进来抱起西瓜就麻溜地出去了。
游母道:“楼下那么些人,一人分一块你还吃什么?”
“那就不给她们分,”游蕊说道,“再说我之前不是让人给家里送好几次西瓜了,您还心疼这一点东西?”
“这是你爹种的。”游母白了游蕊一眼,“剩下的你都拿回去,和溪田放着吃,听说放到八月十五也可以。”
游蕊点头,“知道了。”
“你这妇幼院也开起来了,什么时候要孩子?”游母突然问道。
游蕊刚才看到葫芦,以及葫芦上的百子千孙图就知道游母的催生意图,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吧。”
“都一年了,别让人议论你不能生,”游母说道,“还有溪田呢,他要是厌烦了,在外面找几个给他生孩子的都能找到。”
游蕊道:“他最近也不想要孩子。”
游母不信,说游蕊:“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快点生一个,他的心就妥妥全都在你身上了,再说溪田每天都要去衙门,哪天真找一个你能知道?再说了,他无心找,万一那官场酒桌上喝多了,叫外面的女人趁了机,怀上个孩子。你到时候再瞧瞧,看他是顾着你还是顾着自己的骨肉。”
游蕊也不反驳她,只是听一句出一句。
游母嘟嘟囔囔说了很多,最后才说起来京城的另一个目的,“我给你二哥相了个媳妇,今天就让他跟我一起回村相看相看。”
“什么样的人家?”游蕊给游母添了杯茶。
“南边清和县的,是个地主人家,这家人特别会过日子,那家里都有好几百亩上等田了,他们家的儿子还出来做生意。”
在这个书贵商贱的时代,再会过日子的地主人家也不会让嫡子出来做生意,那很可能是个庶子,所以游母通过庶子给二哥相的媳妇,只有可能是个庶女?
然而在游蕊看来,地主人家的庶女,还不如小户人家的女儿,心理上的低一人等和长期生活在主母管制下的处境,让这样的人不是眼光短浅就是早早地丧失了精气神。
游蕊想了想,问道:“是个庶女吗?”
游母看了游蕊一眼:“你想什么呢,人家的嫡女能舍得嫁给咱们这样的人家?听说这家里的嫡子还是在朝为官的,这家很和乐,庶女都是跟嫡女一样长大的。这个哥哥,不想妹子给人做妾,这才看中咱们这样的农户人家。”
游蕊有些无语,“我二哥现在是玻璃坊的主管,您可以想得高一些。”
游母接口就是:“地主家的女儿,读书识字的,已经够可以了,再说要是更高的,我怕人家看不起我这个婆婆。”
“那好吧,”游蕊道,“您去问问二哥的意见。不过我觉得咱家现在不用担心二哥娶不上媳妇,他想娶什么样的什么时候娶,您都不用大管。”
游母哼道:“你我就没管住,不过你是嫁出去的,便算了,你二哥这是往家里娶人,我能不管?”
在婚恋这点上,游蕊觉得自己和这个母亲永远都说不到一起去,想着待会儿派个人去跟二哥通风报信一下,也就不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