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到男人闲闲地睨着她,黑眸中绞着一丝兴味和得意,似笑非笑、讳莫如深。
“你给她食了什么?”苏月心下一沉,急急问。
男人没有吭声,一幅慵懒闲逸的样子。
苏月气结,又转眸看向瞎婆婆,“婆婆,这个男人给你吃了什么?”
婆婆眉心微微一拢,抿了唇,不语。
“也没有什么,不过一粒药丸而已,”男人低垂下眉眼,唇角轻勾,纤长的手指优雅地轻弹着朝服的袖边,“只要本王每月按时给她解药,她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妥。”
喂毒?!
苏月一震,骇然看向男人,只觉得难以置信,“你给她喂毒?”
男人挑眉,不置可否。
苏月身子一晃,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痛苦失望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半响,才道:“商慕寒,你卑鄙无耻!”
她不是不知道他狠,她不是不知道他冷血,却没有想到他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眼睛都看不见的老人。
“卑鄙无耻?”男人嗤笑,很不以为然,“本王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是你威胁本王在先,不是吗?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类人!”
“一类人?”苏月怒极反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
她怎么会跟他是一类人?
如果她有他十分之一的狠,她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样的田地。
“说吧,你的条件!”
苏月极力压抑着满腔喷薄的情绪,冷声开口。
她有自知之明,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他这般作为只是为了舍不得她离开。
商慕寒眸光微微一闪,敛了眼角眉梢的浅薄笑意,凝着她,半响,沉声道:“好好呆在王府,好好做你的侧王妃!”
苏月怔了怔,只一会儿,便明白了过来。
让她留在王府继续帮他演戏,继续帮他掩人耳目是吗?
而且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可以很好的监视自己。
这便是她爱的男人!
苏月,你如何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枉你还号称明察秋毫的苏桑师爷!
你就是一个瞎子,一个比瞎婆婆还不如的瞎子。
心中满是悲怆,她垂眸弯唇,微微苦笑,好半天没有说话。
许久,似乎才接受这个事实,抬眼,眸色疲惫,“那么,期限呢?”
总不可能一辈子!
以这个男人的心机和运筹帷幄的能力,她知道,绝非池中之物,如今这般不过是龙行浅滩,韬光养晦而已,他日必成大事。
那日,他有他的阳儿。
那日,他的阳儿便可以走进人们的视线,与他携手并肩。
只是,那日,是哪日,又还有多少时日?
她不想在这段无望的感情里死无葬身之地,她想走,她想离开,离开这座伤心的府邸,离开这个伤她的男人。
“这出戏,你需要我演多久?”
商慕寒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不意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本王暂时还没有考虑。”
“一年!”苏月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至多一年!一年之后,你必须给我婆婆的解药,放我离开!”
苏月紧紧凝着他,目光灼灼,口气坚定。
商慕寒怔了怔,须臾,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本王提条件?”
苏月弯唇,亦是回之以讥诮冷笑,“就凭苏月贱命一条,就凭你有想要的东西,就凭你有想要保护的人,不论你答应不答应,这是我最大的底线,你没得选择,大不了……”
苏月顿了顿,道:“大不了,鱼死网破!”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也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绝然。
商慕寒瞳孔微微敛起,眸中光亮炙暗不明,他紧紧凝着她,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苏月却也不惧,不偏不躲,直直迎着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良久的对峙。
商慕寒忽然嗤的一声冷笑,将目光掠开,看了看远处,片刻,又将视线收回,重落在苏月的脸上,“看吧!本王就说我们是同一类人,你威胁人的功夫一点都不比本王差。”
“随便你怎么想!就说答应不答应?不然……”
“好!本王答应你!”
商慕寒沉声打断她的话,没有一丝犹豫,那样子,那样子竟让苏月有种他在微微惶恐的错觉。
惶恐吗?
苏月微微笑,她当然知道不是!即使惶恐也是惶恐她的鱼死网破吧?
她也懒得理会,继续说她的另一个要求,“在这一年之内,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们任何一方都不得要求或者强迫另一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显。
洋儿说,他对她的身子感兴趣不是吗?
凭什么他感兴趣,她就得承受?
她不是青楼里卖身的妓女。
她想说,他若是想要,想要舒缓,去找他的洋儿去。
想了想,她终是没有说出来,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在嫉妒。
男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许久,才冷冷一笑,“你莫不是真以为本王喜欢上你?你的身子,本王不感兴趣!”
“上”字他咬得极重,也说得格外刺耳,末了,还不忘补一句,“就你,还真没有让男人疯狂的资本!”
“哦,”苏月拖长了尾音,似是恍然大悟,强自将心中所有的屈辱压下,她璀璨一笑,“看来,是我自我多情了,如此,甚好!”
她点了点头,“甚好!我也真心的希望,四爷谨记今日自己所言,日后切莫当放屁了才是!”
苏月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面具下的唇角一抽,她轻轻一笑,转过头,“走,婆婆,我们回去!”
她知道自己有多粗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反正,在他面前,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形象。
她无所谓。
他说话从来没有给她留过一丝余地,她又为何要去顾忌他的感受?
他不怕她痛,她便不怕他伤。
无视身后男人复杂的目光,她拉着瞎婆婆的手,径直往望月小筑走,背脊笔直、步履轻盈。
在男人看不到的方向,唇角强自挑起的弧度终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慢慢垮下,化作浓浓的苦涩。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是几日过去。
苏月的身子已经基本都好了,性子却也出落得愈发安静了,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带着瞎婆婆出去,天黑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商慕寒也没有在她的望月小筑出现过。
日子倒也悠闲自在。
晚上,她便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浩瀚的夜空。
静静地看着那夜空有时满天星子,有时乌云密布,有时雨幕成帘。
商慕寒再次出现在望月小筑,是几日后的黄昏。
那时,苏月正静静站在院中的一株榕树下,微微扬着脸,看着那粗粗枝干上刚刚吐露的新芽,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商慕寒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她都没有发觉。
直到从屋中出来的碧玉琳琅见到他,给他行礼,苏月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
无视跪在地上的碧玉琳琅,他也看着她,只是看着她。
她便将目光掠开。
“有事吗?”她问。
“马上便是洗浴节,父皇让各府陪同,一同前去殇州的温泉池。”
“几时出发?”
“明日清晨!”
“知道了。”
苏月说完,便转过身,径直入了屋。
商慕寒在院中静静站了一会儿,便也转身出了望月小筑。
唯留下跪在院中的碧玉、琳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早春的阳光明艳起来,就仿佛透明得没有颜色,照得天地万物一片亮堂,直直灼着人的眼睛。
就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春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皇城,一路往殇州而去。
殇州有着北凉最大的温泉池,也有着皇室最豪华的行宫。
每年的洗浴节,天子皇家都会去。
今年便也不例外。
苏月知道这个节日,也见过民间对这个节日的许多庆祝,多以泼水祈福和洗澡去灾为主。
过皇家的洗浴节,她还是第一次。
看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绵延几里的人马,便可知景帝对这次洗浴节的重视。
光四王府,就三辆马车。
商慕寒和张安一辆,苏阳及其婢女翠儿一辆,苏月与碧玉琳琅一辆。
瞎婆婆眼睛不方便,便留在了府中。
一路上,碧玉琳琅都新奇不已,一人趴着一个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叽叽喳喳过不停。
苏月靠在软垫上笑看着两人,不时和两人打趣上两句。
这两日身上月事来,她的身子本就极寒,月事从未正常过,每次来,小腹痛死。
早上出门前喝了碗红糖水,也没有多大用,现在只得慢慢受着。
当冷煜骑着白马出现在车窗外面的时候,苏月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好半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袭白衣胜雪,又骑着一匹白马,头顶一个公子髻,脑后墨发轻垂,就那么骤然出现在她的车窗外面,周身便朗朗的阳光笼罩着,那一刻,她还真以为是从天而降的谪仙。
他微微探了个头,看着车厢内的她,眉眼弯弯,“苏月,总算赶上你们了!”
苏月很是吃惊,“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冷煜挑眉,笑得绝艳,一双黑眸炯炯发亮。
“你没有回南轩吗?”
“没有!因为有政事要处理,父皇和母后先回南轩了,我反正没事干,便在北凉多玩几日,正逢你们的洗浴节,贵国皇帝便让我也一起参加。”
阳光下,他和煦地笑着。
“哦!”苏月点头,看着他阳光般的笑容,只觉得这几日来的阴霾似乎也一下子去了不少。
看来,人果然是需要朋友的。
商慕寒和张安的马车就行在她们的马车前面。
刚听到冷煜的声音的时候,张安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到冷煜和苏月对话一字不差地传进耳朵里,他才敢相信,冷煜是真的也来了。
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抬眼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男人自进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看书,此刻,依旧眉眼不抬,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又或者是听到了,只是根本不在意。
“爷,好像南轩太子也来了。”
他犹豫了很久,终还是忍不住轻轻提醒了一下对面的男人。
“嗯!”男人淡应了一声,依旧没有抬眼,纤长的手指捻起书卷的一页,翻过。
见他这般,张安一时吃不透他的心思,便也不敢再多言。
后面,冷煜和苏月聊得火热。冷煜似乎很健谈,也风趣幽默,时不时逗得苏月、碧玉、琳琅们哄堂大笑。
每每这时,张安都忍不住看向对面的男人,看多了,他就发现了规律。
只要后面一笑,男人的书卷必定会翻过一页。
“听说殇州离京城有好几百里地,至少要夜里才能到达,长路漫漫,实在无趣,得找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
冷煜骑着马,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边上,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要不,我教你们玩牌?”
“玩牌?”马车内三人皆是一怔。
最最震住的是苏月。
玩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吗?
这个时空也有玩牌吗?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没有听说过,难道仅仅南轩有?
“怎么玩?”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见她这般,冷煜以为她特有兴致,一时心中喜悦,略一沉吟,便直接从马上跃下,弯腰进了马车。
可把碧玉琳琅吓坏了,“这……这恐有不便吧?”
“有啥不便的?车上四个人,又不是孤男寡女,又青天白日,难道本公子还能做什么不轨之事不成?”
冷煜睇了两人一眼。
苏月心中急切,一门心思都在玩牌二字上面,哪还管这多,只催促道:“快说,怎么玩?你有牌吗?”
“当然有!”冷煜绝艳一笑,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摞纸片,置于车厢内的小矮几上。
苏月只看了一眼,便彻彻底底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