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慕寒笃定点头,景帝唇角一勾,正欲说话,商慕寒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所以,儿臣的第一想法是,将她赐死!”
高公公一怔,景帝更是瞳孔微微一缩,苏月身子晃了晃,又低垂下眉眼,不知心中情绪。
“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像这样被自己的女人戴绿帽子,所以儿臣疯了一般找她,并不是儿臣有多放不下她,而是儿臣恨,儿臣当时的想法就是,找到她,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亲手将她撕碎!”
“可是找了几日下来,儿臣的心境却一日比一日沉淀,也一日比一日平和,儿臣忽然就觉得,这个女人不能死!”
高公公再次一愣,苏月愕然抬眼,景帝微微抿了唇,眸色转冷。
“如果她死了,世人一定会说,儿臣没用,被一个女人背叛,然后还特别在乎这个女人,恼羞成怒才将她赐死。儿臣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这般去做,儿臣要告诉世人,儿臣根本不屑要这种女人,是儿臣不要的她,儿臣赐了她休书,就算她以后真的跟了冷煜,或者别的男人,那也不过是捡了儿臣不要的垃圾!”
男人的声音清冷无波,不带一丝感情。
苏月弯着唇角轻轻笑。
原来如此!
不要的垃圾?
商慕寒,你的话还能更难听一点吗?还能更恶毒一点吗?
可是,当真就是这个原因吗?
不是光垃圾那么简单吧?她不能死,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她食了血玲珑,她身上还有他们的利用价值才对吧?
她唇角轻扬着一抹冷讽的弧度,缓缓睇向那个脸不红、心不跳、说谎不打草稿的男人,男人也抬起眼梢、快速地看了她一眼。
又对着景帝道:“父皇,普宁寺的无为大师跟儿臣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世上,对背叛你之人最好、最有力的报复方法,不是杀了她,而是你要比她过得更好,你要让她看着你幸福,你要让她后悔一辈子。父皇会满足儿臣的这一点虚荣心吗?”
商慕寒说完,目光殷殷看向景帝。
景帝眸光微闪,高公公微微蹙了蹙眉。
苏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说话。
良久的静谧之后,景帝才沉声开了口,“好!朕答应你,留她性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加以惩罚,各个女子都向她学习,那岂不乱了套?所以,朕决定,现将其发配至边疆给驻守在那里的将士们洗衣做饭半年,以作惩罚,半年期满后去留随意!寒儿觉得可好?”
苏月一怔,去边疆?!
商慕寒却已是垂眸颔首,“但凭父皇做主!”
景帝唇角一扬:“那好,来人!”
苏月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就这样被发配到了边疆去吗?!
她不知道,景帝为何那么着急,等一天都不行,非得让其连夜上路?
她只知道,其实,她的心里,是情不情愿前往的。
洗衣做饭根本不是她的强项,以前,在后山,有婆婆做,在六扇门,也有下人,在四王府,更不消说,忽然让她去伺候人,她怎么行?
而且,边疆离京师那么远,那里又没有她要的龙凤玲珑棋盘。
可是,如今的形式是,她不去不行,否则就是死。
她不是傻子,她看得出,今夜景帝召她进宫就是为了让她认罪而除之,是商慕寒让她活了下来。
换句话说,是商慕寒救了她。
她不想死,但是,她并不感激商慕寒。
她知道,他如此作为,也不过是为了她身上的那一份利用价值。
就像给她休书一样,曾经她那般问他要,他都不给,甚至用瞎婆婆的命来威胁,也不愿给她休书,今夜竟是主动送上了,她知道,不是他的良心发现,也不是他的真正放手,而是因为,他不需要将她禁锢在自己眼皮底下来控制她了,因为她身上有蛊了,是吗?
只要他们催动母蛊,他们照样将她捏得死死的。
这般一想,她又觉得,其实,离开一段时间,未尝不是好事。
远离他,远离纷争,远离欺骗,远离……
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想办法脱身吧。
她忽然又想起六扇门大牢里的商慕炎,原本她还想着自己出来后,能以苏桑的身份去帮他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如今也成了泡影。
也不知道,他回去大牢后,突然发现她不在了,会不会着急?
不管怎么说,几日的相处,这个男人确实给了她温暖。
而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缺少温暖的人。
看看今日景帝对商慕寒的态度,再看看那日景帝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真的是天上地下,何止云泥之别?
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商慕炎,还是为今夜商慕寒的态度?
轻轻靠在马车的车壁上,她缓缓阖上眼睛。
好累。
那么累。
龙吟宫
灯火通亮、茶香袅绕
景帝、商慕寒面对而坐,两人面前的桌案上,白子黑子摆了一盘。
对弈正在进行。
“老四棋艺进步不少啊!”景帝微微笑着,白璧纤长的手指不停摩挲着一粒白子,眉眼低垂,凝看着案上吃紧的棋局,手中白子迟迟不曾落下。
“父皇过奖了!”商慕寒亦是微微一笑,谦逊恭敬地睨了一眼景帝,又用眼梢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墙角的沙漏。
“看来,今夜我们谁也胜不了谁,算了,夜深了,你这几日又劳累奔波,和棋吧!”景帝蓦地将手中白子掷于子龛中,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是!多谢父皇手下留情!”商慕寒轻轻颔首,长睫轻垂,一抹异色快速从眼底掠过。
景帝朝他挥了挥衣袖。
他起身,躬身行礼,缓步退了出去,一出了龙吟宫,则蓦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衣发翻飞、步履如风。
殿内,景帝起身,一旁的高公公连忙上前,收拾着桌案上的棋子。
“高盛,朕吩咐你做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高公公一愣,躬身道:“回皇上,都安排好了!”
“嗯!”景帝点头,眸底阴笑尽凝,“那就好!”
高公公将桌案上的棋子收拾好,景帝伸出手臂,他又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龙袍褪了下来。
“奴才有一事不明白。”
景帝斜瞥了他一眼,“说!”
“今日皇上让奴才准备毒酒的时候,跟奴才说,一切都是为了四爷,四爷跟这样一个女人纠缠下去,迟早会被她毁去大好前程!”
景帝鼻子里淡“嗯”了一声。
“可是,四爷不是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吗?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还将休书都赐给了人家,这样以后也不好再有瓜葛,为何皇上还是……”
高公公的话没有说完,他不敢说。
“你是想问,为何朕还是不放过那个女人,是吗?”
高公公一骇,连忙垂了头,未响。
景帝冷冷一笑,“你以为老四真的痛改前非,对那女人恩断义绝了吗?”
高公公一震,愕然抬眸。
景帝唇边冷笑更甚,“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保全那个女人!”
高公公有些懵,“奴才不懂”
“不懂就对了,如果连你都懂了,他还如何唬弄朕?”
高公公更是一头雾水。
景帝瞟了他一眼,拾步往龙榻边走去。
“朕的这个儿子的确很聪明,有时候,朕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朕当年的影子。他连休书都拿出来了,目的只是为了告诉朕,他已放开了那个女人,让朕不要再起杀心,可见他用情至深啊!而苏月这样一个祸水,自从嫁入了四王府以后,就没有消停过,先是大闹老四和苏阳的婚礼,后来芳华殿上,试探南轩送过来的美人羞,要不是她一闹,也扯不上苏阳,老四的孩子也不至于……”
景帝顿了顿,须臾,又接着说道:“后来又是在殇州行宫的后院跟冷煜私会,再后来,老四甚至为了她的一个什么婆婆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盗取朕的灵珠,最后她却还跟冷煜私奔,闹得人尽皆知,皇家的颜面丢尽。而且,那个女人竟然还跟老八也有纠缠,要不是那日六扇门,她的突返作证,朕还不知道呢!这样一个红颜祸水,你说还能留不能留?且不说,老四会被她彻底牵着鼻子走,朕的那些儿子也迟早会为了她反目成仇,还有南轩那个冷煜,看他那天那个样子,坚决得无所畏惧。虽说,我北凉并不惧任何国家,但是,一旦发生战争,受苦的是老百姓,朕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引起生灵涂炭。”
高公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想那个女人的确有些闹得鸡犬不宁,但是,说又是让兄弟成仇的,又是扯上天下战争的,未免有些严重了些。不过,人家是天子,自是深谋远虑,考虑得周全。
“皇上英明!”见景帝坐于床榻上,高公公连忙上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龙靴脱下来。
“英不英明也不是你说了算?”景帝瞟了他一眼,虽带着一丝佯怒,却唇角轻勾,甚是愉悦的模样,“做皇帝不易啊!”
见这个一向冷厉的帝王难得的和颜悦色,高盛一时胆子也大了起来。
“奴才还是不明白,皇上贵为天子,掌握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想要杀一个人又何须这般麻烦,而且四侧王妃……苏月她惑乱宫闱,本就是死罪,皇上为何……”
“还不是因为老四!”景帝一声叹息,掀开龙被,上了床,“朕不想让他忌恨,朕就那么几个儿子,老八已经跟朕如同仇人一般,朕不想老四也成为第二个老八。所以,朕才如此处心积虑啊!看他今夜的样子,也似乎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其实,朕故意将他留下来下棋,一来是想将他拖住,那厢苏月已经启程,二来,朕也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他一盘棋下来,不徐不疾、下得沉稳,既不输于朕,也顾及朕的颜面而不胜朕,看来,对苏月发配边疆一事,他已完全相信且放心。”
景帝躺了下去,又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喟叹,“朕也知道,如此做,对老四有些不公平,但是,那个女人绝对不可留啊,自古为君为皇者,都必须绝情绝爱,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朕必须断了他心中的念想。”
高公公掖被子的手一顿,被他最后一句话骇住。
自古为君为皇者,都必须绝情绝爱!
为君为皇?
这个帝王的意思是?
高盛一惊。
现在不是已经有太子了吗?难道……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苏月再次醒过来,是因为马车的颠簸。
她抬手轻轻撩开车幔,外面夜色沉沉,马车早已驶出帝都。
眼见着就要驶进一段山路,马车就变得慢了下来。
崎岖的山路上,昏黄的光晕在树林中隐隐若现。
也不知道车夫赶的什么路,到最后,马车根本没有办法走,于是他们只能徒步而行。
押送她的几个侍卫一直面无表情,好像只管押送她,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如果放了旁人,这么晚了走这山路,怎会一点儿也不抱怨?
四周黑漆漆一片,偌大的林子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苏月苦笑。
按理说一般押送犯人,很少赶夜路,他们却是一刻也不停歇!
景帝就那么急着想把她送去边疆吗?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脚步一个踉跄,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砰的一声摔在了满是石子的路上。
有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扎进了手心,一阵阵尖锐的疼。
不料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背上就挨了狠狠的一脚。
正中上次受伤那地儿,霎时,她痛得冷汗往外一冒。
妈的!
“还不起来?”
那侍卫口气不悦,见苏月依旧趴着不动,抬起脚准备再补一脚,却被另一个年轻的侍卫连忙制止了。
然后,年轻侍卫扶起苏月,眸光微闪,冲她一笑,“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苏月一怔,捂着胸口站起来道了声,谢谢!
坚持一下?快到了?
什么意思?
距离边疆,她知道远着呢,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到的?
快到了?
到哪儿?
不免的,她又多看了这年轻侍卫两眼。
那侍卫也感觉到了苏月的目光,不满的瞥了她一眼。
这回,她更疑惑了!
几人又走了不知道多久。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的嚎叫声,那叫声响在静谧的夜里,一声一声,凄厉又恐怖。
苏月心中一悸,是狼!
是狼群的叫声。
皱眉,还没来得及细想。
身后一阵冷风疾过,她眸光一敛,慌忙闪下身子,一阵冷厉寒风刷过耳畔,她甚至能感觉到冷硬的刀锋从她后背险险滑过!
她倒吸一口冷气,瞬时转身,看向身后拿刀那人。
正是刚才那年轻侍卫。
此人果然有问题,其实,方才她就怀疑他了,他行为怪异、表情不自然,她就留了一个心眼。
果然不出所料!
想想刚才,如果不是她躲得快,现在……
那侍卫显然也没想到在这样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她竟然会躲过,怔了怔。
“堂堂御前侍卫,竟从背后捅刀子!”苏月勾唇冷笑,一说话,胸口火辣辣的疼。
原来快到了是这个意思,快到阴曹地府了!
原来从一开始,景帝就没想让她活命!
“御前侍卫?”年轻男人冷冷一笑,“反正今日你也难逃一死,为了让你死得瞑目,我们不妨跟你直说了吧,我们不是什么御前侍卫,我们都是四爷的人!”
四爷的人?!
苏月身子一震。
“不可能!”
如果是商慕寒,今夜龙吟宫就不会救她;
虽然,她知道他很想她死,毕竟她撞破了他那么多隐晦的秘密,但是,对他来说,她还有利用价值不是,虽然,她不知道她的利用价值在哪里,但是,瞎婆婆宁愿撒手自己的女儿不管,也要从小将她养大,商慕寒处心积虑也要娶她为妻,想来,她的利用价值应该是极大的吧?
他又如何会暗下杀手?
“信不信由你,你也休怪我们无情,我们只是奉命办事,今夜,你不死,我们就得死!”
年轻侍卫杀意毕露,手中的剑不偏分毫地朝苏月刺来。
苏月瞳孔一缩,身子轻盈一歪,稳稳避过直直而来的剑尖,蓦地出手,一掌击向那侍卫胸口。
那人被震退几步,一脸的难以置信。
其余几人亦是怔了怔,没想到她居然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