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夫人不自然的摸了摸假发套,她今日特意梳了低调的发髻,就怕有人盯着她的脑袋瞧。
景睿帝掩唇清了清嗓子,如炬的虎目瞪了赵瑾瑜一眼,低斥道:“你可别被她给影响了,多少给人留点面子。”
赵瑾瑜虚心的接受了景睿帝的建议,朝他拱手拜了拜,“儿臣告退!”
“嗯……”景睿帝淡淡的应了一声,扫视了全场后,小声嘟囔,“这假发质量真心不错,竟是看不出破绽。”
近身护卫在景睿帝身侧的叶诩绍:“……”
荀漫风见李珩搀扶着大着肚子的冯静姝出了宴殿,也起身跟了出去。
冯静姝右手轻抚高高隆起的小腹,羞怯的说道:“叫伺候的宫人陪我一起便是了,哪好叫夫君寸步不离的陪着。”
“这些日子宫里不太平,你为我辛苦,我自当要用心保护着你。”
太上皇带着太嫔等人回宫未久,帝后就接连出事,再结合朝堂上的事,他心里多少也有几分了然,这是有人想给帝后教训。
他们李家坚定的选择帝后,直至今日也未动摇,皇后让他不要为她争辩,估计也是怕李家成为那些人下一个对付的目标。
这种情况下,他怎能放心让大着肚子的冯静姝落单,给别人空子钻。
冯静姝心情舒畅,眉眼弯弯的说:“只是让旁人看着,怕是会调侃夫君。”
她给了李珩两个通房,李珩虽收下了,但却没与她们行过鱼水,只偶尔在她们房中留宿罢了。
也不知皇后是如何将她夫君驯服的这般自律,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也知道他早晚会要了她们,但他愿意顾及着她的身子,不愿在她有孕时碰她们,她便是欢愉的。
“爱护自己的夫人本就是应当,夫人心疼我,我亦疼夫人,旁人说什么又有何妨,咱们夫妻和美,且让别家的夫人羡慕去。”李珩温柔的说,自己过得舒坦才是最紧要的,别人说什么影响不到他。
“夫君好不知羞!”冯静姝轻捶了他一下,便红着脸跟着宫人进了更衣的宫殿。
李珩等在外面的廊下,目光投向凤仪宫的方向,她一出事就封锁了内廷,府中女眷非但见不到她,连彤云和彤霞也没能见到。
宫里这吃人的地方,连帝王都不能随心,她这些日子不知过的有多憋屈。
自五月下旬起,江东的小宗室就以苏杭两地的郡王为首,联合一众朝臣,以嘉王无视律法收受巨额贿赂,违规替粮商开路,造成处州大乱为由,上疏弹劾嘉王及其世子。
六月初一,皇帝刚回朝堂,那些人就逼皇帝褫夺其爵位,流放至边塞开荒以惩大戒。
嘉王是赵瑾瑜继位后提拔的第一批皇室宗亲,他们要折皇帝的胳膊,他自然是不愿。
他父亲做为户部主官,以嘉王府功大于过为论点,带领着他们这一派系据理力争,却被四姓轻飘飘的一句先斩后奏功不抵过,过就是过,是过就当罚驳了回去。
随后朝堂就刮起了不严惩嘉王,各州藩王长官学之当天下大乱的论调,暗喻君王昏庸无章,被身为异国公主的皇后迷了心智,质疑蜀国和南诏的动机。
皇帝迫于无奈,只得接受了四姓女,直到今日早朝四姓才将未尽之言补充,以事有轻重缓急,若因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可先听嘉王及世子陈情后,再酌情予以惩戒。
朝堂的风向一下就变了。
而她也中毒小产昏迷了。
“荣国公在这里等尊夫人吗?”
李珩收回思绪看向来人,狭长的丹凤眼中透着疏离,淡声问道:“不知高夫人有何事?”
荀漫风被他这声高夫人刺了一下,微微一笑道:“确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想问问荣国公。”
李珩对她的事也有听说,有心想劝她离张若华远一些,便道:“不知高夫人有何事想不通?”
“你与尊夫人琴瑟和鸣,为何还要收她给的通房?”
李珩被她直白话语问的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回道:“我夫人性子纯良大度,她既然都不介意,我为何要拒绝。”
他只守着冯静姝一人,旁人又要和从前说陈琬琰一样说她善妒,还要说他是对皇后念念不忘才如此作态。
他不想有人挑拨他们夫妻,也不想让人在皇帝面前捕风捉影,中伤她和李家。
“你既然中意她,为何不愿意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荀漫风执着的问。
李珩压下心底的苦涩,抬头望着高悬在空中的圆月,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的身上,平添了几许寂寥。
他也曾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可那终究是奢望。
“女子本就不易,高夫人出自高门望族,难道还不明白她为何主动予我妾室?”
荀漫风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高门贵女最不敢担上的就是一个妒字,出嫁时娘家都会给陪房丫鬟,彰显其大度性慈,在她们身子不方便的时候伺候男主子。
若非京都冒出来陈琬琰这个异类,她便是有这个心思,也会将之牢牢压住。
可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满心满眼只她一人,她便也生了不该有的期许。
她这一生,就只坚持了这一件事,还让她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都怪那个不知死活的陈琬琰,若是没有她,她堂堂荀家长房嫡出的小姐,怎么会混到这步田地!
过的连个庶出女都不如!
她压下眼底的恨意,颤着嗓子问:“荣国公是因为我性子与娘娘有几分相似,才没有选我吗?”
李珩摇了摇头,“你同娘娘的性子并不相似。”
反倒是冯静姝有几分陈琬琰的大智若愚,看着傻气娇憨其实心里门清,荀漫风刻意模仿陈琬琰,却只模仿了个皮毛。
冯静姝躲在暗处,轻摇团扇赶走围着她脸嗡嗡叫的蚊子,外头有流言说荀漫风爱慕她家夫君,她就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彻底死心,以后同高云飞好好过。
站在不远处的王嬷嬷,看她鬼鬼祟祟的趴在那里,看清外面的情形微微一笑,对身旁的宫人说:“这男人啊,你越抓的紧他就越想反抗,你若是松松手,他又巴巴的缠着你不放。”
小宫人听的似懂非懂,嘴快的蹦出一句,“那不是贱吗?”
王嬷嬷笑了笑没回话,又在原地站了半刻钟,目送着冯静姝安全回到李珩身边,才带着宫人离去。
“怎去了这么久?”李珩扶着她温声问。
冯静姝乐呵呵的挽着他的胳膊,娇俏的回道:“没有夫君陪着一起走,我身子笨重脚程慢。”
她也不知李珩同荀漫风说了什么,不过看她走时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应当是想明白了。
荀漫风回到座席。没看到高云飞有些发怔,想起离开前李珩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话,便转头问高夫人,“母亲,云飞去哪里了?”
高夫人见她转了性子,竟然主动关心起高云飞,心里便明白她想开了,慈爱的说道:“他方才多饮了几杯酒,出去透透气。”
荀漫风闻言便没再多问,便去找荀大夫人低语了几句。
荀大夫人将她带出大殿。找了处人少的地方,热泪盈眶的抓住她的手,欣慰都说:“我的儿啊,你终于是想明白了,咱们女人嫁了人,就只剩后宅这一方天地,云飞既然还愿意伏低哄你,可见心里是有你的。”
女子和离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她女儿性子高傲,若是被庶出的姐妹比下去,她又哪里受的了。
等庶姐妹的儿子女儿长大了,将她踩在脚底,那时还有谁能护着她。
“皇后能遇上圣人,那是千百年修来的福气,咱们只是寻常女子,就该过寻常的日子。”荀大夫人温声开导她,“云飞在国子监读书时,与荣国公不分伯仲,也从不去烟花之地,他不比旁的男子差。”
如果高云飞不好,荀家也不会挑他做女婿。
荀漫风伏在荀大夫人肩上,嘤嘤的低声哭泣,“是女儿不孝,让母亲受累了,若不是女儿不争气,也不能让姨娘庶姐妹在您面前蹦跶。”
“好女儿,那些算不得什么,你能好好的,母亲就算没白疼你。”荀大夫人轻拍她的背,在心里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她就怕荀漫风不愿与高云飞好好过,也不提和离,在高家的后宅守一辈子活寡。
“那小蹄子既是没了,你就当从没有过她这人,往后同云飞好好过,子嗣的事母亲替你去找擅长此道的圣手,娘娘都能养好身子,我儿定也可以。”
“岳母,漫风。”高云飞见她们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又见荀漫风似是在哭泣,想起他方才追着荀漫风出去,听到她和李珩的对话,问道,“漫风可是哪里不舒服?”
荀大夫人拭了拭眼角的热泪,对高云飞道:“从前的事无论孰是孰非,咱们都不提了,今日我将漫风交给你,你们二人有什么误会,就掰开了说,夫妻没有隔夜仇。”
高云飞颔首道:“岳母放心,小婿日后断不会再做那等糊涂事。”
荀大夫人满意的回了大殿,留荀漫风和高云飞二人说话。
李珩和冯静姝路过,四人互相见了礼就分开了。
高云飞望着李珩的背影,想起他同荀漫风说的女子不易,就率先开口说:“漫风,我们就听岳母的,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好吗?”
荀漫风红着眼睛点点头,连那素有心机的中宫都落得那般下场,她除了妥协,又能如何。
李珩最后那句话声音压的极低,可是还是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他说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好好过。
她收了眼中的泪意,敛去一身的尖刺,低声应道:“好,以后万事都依你。”
高云飞松了一口气,自从温晴没了后,双亲就一直逼着他哄荀漫风,苦口婆心的同他分析利弊,连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换成小厮了,他带回府的表妹,也被转送给了旁支的叔父做小妾,人已经出了京都。
再不将人哄好,他就要被家里外放去新收的城池受罪了。
高云飞牵了荀漫风的手回到殿中,高大夫人双目含笑的说了句,“成了。”
高世显朝上首空了的龙椅望了一眼,无奈的低声提醒,“大嫂莫要忘了,皇后娘娘还昏迷着。”
高大夫人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皇后还昏着,她要死了可是国丧,只怕蜀国和南诏也不会轻易罢休,这个时候可不能触皇家的霉头。
“可惜了,皇帝才二十出头,就要丧妻了。”高大夫人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不过没了吃独食的皇后,这后宫就该热闹了,对世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高云飞扶着荀漫风落了座,朝斜对面等坐着的李珩看去,他好话说尽,竟还不如李珩说一句女子本不易,皇后娘娘不会自怨自怜过一生,无论是何种境地,她都会往好的方向努力。
果然,自己在荀漫风心里比不上李珩。
李珩接到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冲他举了举酒盏,就继续同来敬酒的官员闲谈去了。
宴殿内的众人都很谨慎,互相交换有用的信息,虽然殿内气氛压抑,但四姓身边围着的人依然很多。
乐平大公主娇声问湖阳大长公主,“姑母瞧着在座的贵女,哪位风华最盛?”
湖阳大长公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咸不淡的回道:“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赵国最好的女娇娥,各花入各眼,我说了可不算。”
乐平大公主没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轻哼一声转头问清河公主,“清河妹妹觉得呢?”
清河公主本就是二皇子的人,听出她话里的机锋,顺着她的心意回道:“今日上官家颜色最好的小姐不在,殿中女郎平分秋色,倒是没瞧见特别出众的。”
乐平大公主满意的点头,皇后之位自然是要花落她上官家,别说湖阳大长公主说了不算,就是皇帝也说了不算。
这回的事牵连到江东的稳定,连她父皇都对她外祖几家认了怂,更何况一个四面楚歌的小皇帝。
被当成活死人的陈琬琰穿着赵瑾瑜的寝衣,在龙床上趴成一个大,贺兰媛窝在铺了玉凉席的脚踏上,俩人睡的今夕不知何夕。
换上常服的赵瑾瑜抬脚踢醒贺兰媛,嫌弃的说道:“起一边去。”
贺兰媛揉了揉眼睛,黑黝黝的眸子不满的看着赵瑾瑜,“公主刚睡着。”
这男人的精力有多旺盛,她今日是领教过了,回来这么早,指不定又要折腾什么花样。
赵瑾瑜摸了下光洁的下巴,问道:“听说贺兰家不止奇门机关是一绝,还会看相观胎?”
贺兰媛眨巴了一下眸子,谦虚的回答:“倒也没陛下说的那么厉害。”
赵瑾瑜轻嗤,“你且为朕观观相。”
“圣人都是皇帝了,必然是真龙啊,这还有什么可观的,您那双眼睛能辩善恶真假,您不能与旁的女人做戏,不就是因为厌恶她们虚伪的嘴脸吗?”
赵瑾瑜仔细观察了贺兰媛的眸子,那幽幽的黑色,果真与他和陈琬琰十分相似,意有所指的问道:“那你说朕行不行?”
“陛下福泽绵长,是多子长寿的面相,您想行自然是行的。”贺兰媛干巴巴的回道。
“那你说,皇后什么时候能给朕生个小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