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最大的是荷香,如果不是苏小姐摔的蛇蛋,极大可能是她离开前丢在苏小姐脚下,并且蛇是与她一起出现的,她那日衣服鞋袜都熏了艾,身上还涂了雄黄酒。”
蛇很可能是装在水桶里带过去的,挑水的桶都不用盖子,而她那日给水桶盖了盖子,这个疑点是红花和绿叶提供的。
不过荷香的嘴很紧,到现在都没招供。
苏润抿唇不语,应当是在思考福满所言的真实性。
福满也不急,今日崔老大人也问了他差不多的问题,问完也是同样的反应。
“陛下与娘娘那日为何突然去了东宫,还请福满大人告知一二。”崔润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匣子,打开放在桌案上。
福满并未多看一眼,隐晦的提醒,“苏老大人想想那日是什么日子,陛下在东宫都见了何人。”
那日是皇后与李珩成亲的日子,也是陈青岩认李珩为义子的日子,皇帝那日把李家人及其在朝中的姻亲都叫去了东宫,追忆过往昔后,挨个赏了一遍。
那日他们从东宫出来,没少在同僚面前炫耀。
“多谢福满大人,明夏丫头就托你再照看一二。”
苏润起身出了屋子,福满将那匣子银票收起,吩咐小内侍再给苏明夏加点冰,就去审荷香了。
荷香可比昨日福多送回来那三个嘴硬多了。
苏润招呼儿孙们商议追封苏明夏,和苏明菲入宫的事,如果没了一个苏明夏,可以让苏明菲封妃入宫,那他就得再重新考量这件事对苏家的利害了。
“方才贺老太爷说的,你们怎么看?”
苏大人道:“陛下意思是不追封明夏,他为了救皇后,险些被蛇咬,咱们再步步紧逼讨好处,陛下会不会怀疑我们策划害皇后?”
苏老大爷思忖片刻说:“如果真闹到朝堂去,咱们苏家就成了靶子,况且我们根本不知那两家玩的什么把戏,皇后口口声声说有人要弑君,咱们苏家可担不起这罪名。”
他一想起杜家被诛九族,落地几千颗人头,心里就发怵。
苏润叹了口气,“你们同我想到一处去了,这事儿若与帝后无关,把陛下逼急了,他定是不会罢休。”
可这么好的机会,他又舍不得放弃。
他还没弄清楚那个用毒蜈蚣袭击陛下的右典设是谁的人,是不是帝后自导自演的。
“只怕这事儿真就与帝后无关了,前些日子咱们一直防着崔家,昨夜崔家给大郎媳妇捎了信,说崔家那个瞧见散竹四人一起去了三清观。”
“尔兰在三清观附近的假山里提出一只封盖的木桶,她亲眼看到尔兰交给了荷香,还听到了蛇,蛇粉这样的字眼。”
苏大人虽然没多信任崔冬韵,但昨日她身上确实有很重的雄黄酒味。
“她一个人跟踪别人四个?”苏老大爷嗤道,“她这又是在耍什么把戏,人家四个人会发现不了她,这蛇该不会是崔家放的吧?”
苏明夏进三清观,就是崔冬韵耍的阴招,她能踩着姐妹重回皇帝身边,就能杀人蹭封号。
三人扯了半天越扯越乱,小内侍带了昨日守内宫门的侍卫来问话。
苏润看到人眸子一眯,丢下儿子和孙子,走到苏大夫人面前,问道:“他们是不是丽太嫔和贺太嫔的人?”
苏大夫人愣了一下,仔细辨认完点了点头,“是,他们是嘉猷门的侍卫,我们和二位太嫔互通都是通过他们。”
苏润冷哼一声,等小内侍送人进到里面,便捉了小内侍问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小内侍得了福满的命令,也不瞒他,直接回道:“他们帮散竹和七书在路过时辰上做假,让内寺伯查出来了。”
内寺伯昨日询问奚官局给散竹抓药的药童,药童说出的时间,与书令史记录的时辰差了两刻钟。
内寺伯又询问了守内侍省的守门卫,侍卫不肯承认收了书令史的好处,替她们作假,寺伯又去询问了她们途径宫殿的守卫,最终在归真院查实了她们在时间上作伪的证据。
小内侍刚说完,作假的书令史就被绑着押了出来,苏大人想起昨日散竹、七书和三清观管事嬷嬷的对峙,脑子轰隆隆的。
苏润打发了小内侍,深吸一口气对儿子和孙子说道:“你们记住馅饼即是陷阱,老夫这就去见陛下,你们请内侍省帮忙置办一副好棺椁,准备抬棺出宫吧。”
不管这事儿是崔家做的,还是上官家与贺家做的,或是他们一起做的,他们苏家都被蒙在鼓里。
他曾孙女已经被当成垫脚石牺牲了,他苏家不能再去当箭靶。
赵瑾瑜对于苏润的识相一点也不惊讶,他坐在御座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八十岁老人,对福多道:“去给苏老大人搬个坐。”
苏润谢过赵瑾瑜,才跪坐在软座上。
“老臣想带曾孙女出宫,不知陛下可允准?”
“苏大大人节哀,苏小姐的事朕很抱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大人若是有要求尽管提,能满足的,朕定然不会推脱。”
赵瑾瑜的姿态摆的很低,苏润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他又在玩什么花样,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老臣想知道真相。”
“待事情查清,朕一定会告知苏老大人。”
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只要给苏润时间,他自己就能查清事实。
这次丽太嫔与贺太嫔是豁出去了,动用了那么多暗桩,要不是他早有防备,还不知道乐平大公主多备了条毒蜈蚣等着他呢。
苏润伤心的点了点头,“老臣谢陛下。”
“苏大人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老臣曾孙女未曾婚配,按制不能入祖坟,灵堂也不知该置在何处。”
赵瑾瑜知他有心试探,也想再求些好处,一脸为难的表示自己不通此道,憋的苏润险些老泪纵横。
“老臣再无他想,还请陛下垂怜,看在老臣为朝廷鞠躬尽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求陛下为老臣指条明路!”
苏润说着就要起身跪他,满多连忙去搀扶。
“苏老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和朕说,除了追封为朕妾,别的都好商量。”
苏润闻言,慢悠悠的坐了回去,问道:“陛下从未想过广纳后宫?”
“朕曾在凉州战场向皇后许诺,今生只她一人。”赵瑾瑜打开手中的折扇,露出两只肉粉色小胖猪,缓声道,“朕微时皇后舍命相随,朕不会负她。”
苏润哽的难受,闷声说了句,“陛下重诺守信。”
“朕不是重欲之辈,皇后也值得朕这般对她,朕想要这江山河清海晏,再无战乱,苏老大人可愿与朕同行。”
苏润嘴唇蠕动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竟有些惭愧,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发过类似的宏愿,可还是做了欲望的奴隶。
他已是耄耋之年,也不知还有没有看到国家安泰的那一天。
“老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朕亦不会亏待有功之士。”
他从没想过对世家赶尽杀绝,世家再厉害,也会因为家族而收敛,中底层爬上来的人疯狂起来才更可怕,不如让两方互相制衡。
赵瑾瑜点了点御桌上的圣旨,福多立马端起托盘,弓着腰立回到赵瑾瑜身后。
“朕记得,苏家爵位到苏大人这里就袭完了,朕也没什么能做的,就先将苏家的爵位延一代,并按照其父的官职追封苏明夏为正五品县君,县君位允苏老大人挑个曾孙女承袭。”
朝廷有规定,年过七十爵位就必须下传,追封的爵位也不得承袭。
这是他给苏家的诚意,如果苏家给了他满意的回馈,他还有更大的好处给他们。
苏润要跪地谢恩,却被捧着圣旨的福多拦住了。
“陛下念您年纪大了,特命奴才不宣读圣旨,免了您的跪礼。”
“这……”苏润颤颤巍巍的起身,对着赵瑾瑜拱手拜下,“老臣拜谢吾皇体恤,老臣会竭尽所能支持陛下,愿江山无恙,四海升平。”
赵瑾瑜甩了甩衣袖,起身对福多道:“送送苏老大人。”
福多托着圣旨,对苏润道:“苏老大人请,奴才已经备好了轿辇。”
福多与苏润一起去往内侍省,苏明夏的尸体已经抬进了楠木棺材。
陈琬琰特意命吉、祥二位姑姑,送了县君的礼衣和陪葬的金银器,苏明夏穿着县主的礼衣安静的躺在棺材内,棺椁里金银器摆放的整整齐齐。
苏大夫人几欲哭死过去,太医令用木棉棒在她女儿喉咙里捅了几下,带出的褐色分泌物,与司药胃里取出来的那颗的成分是一样的。
“天杀的贱坯子,竟敢害我女儿。”
昨日她带出宫的那两块帕子,府医已经鉴定过了,上面都有蛋腥味还有血腥味。
她问内侍省要了点贺春晓用的脂粉,沾了褐色分泌物的棉棒,还有司药胃里的药她都要了一份,她要府医再确认一遍才能彻底死心。
暮色四合,余晖散落,赵瑾瑜与陈琬琰站在皇宫的西城墙上,看着苏家人与苏明夏的棺椁,走宫人出入的西门出了宫。
“夫君是不是心里难受?”
“好人不长命。”赵瑾瑜唏嘘感慨。
四个人里苏明夏是最老实的,她第一次扑倒在他床上时,他就对她说过,只要她愿意出宫,可以认她做义妹封她做郡主,赐婚她喜欢的儿郎。
她说她就喜欢他,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陈琬琰用力踢了他一脚,生气的说道:“你要喜欢,就把她葬你家祖坟。”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她了,我不过是感叹一番。”
“呵呵,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回味二人相处的时光,毕竟是摸过、抱过,一张床上躺过,对你嘘寒问暖,亲手喂你吃糕点的年轻小姑娘。”
“这都多久的事了,你又打算翻旧账了是不是?”
“你凶我?”陈琬琰气的又踹了他一脚,扭头就走,“谁知道你亲没亲过,睡没睡过,呵呵呵,人没了就开始怀念了,早干嘛去了。”
赵瑾瑜一把拉住她,无奈的问道:“你又闹什么脾气?”
“我怎么知道我在闹什么脾气!”她就是看到赵瑾瑜那留恋不舍怀念的样子,心里不爽。
谁知道他们二人说过什么情意绵绵的山盟,苏明夏这回成他心里忘不掉的女人了。
赵瑾瑜忍不住扶额,“我看你是一天不挨打就皮痒。”
“哼!”
赵瑾瑜揪着陈琬琰的后衣领,将人拧下了城墙,这人肯定是小心眼病犯了,收拾一顿就好了。
苏明夏的死,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涟漪,与苏明夏吟诗作对下棋聊天时,他总在想安静到反常的陈琬琰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找他大吵大闹。
他根本就没有关注过苏明夏,甚至连她喜欢什么,擅长什么都不知道,与她聊风月,还不如听陈琬琰絮叨有意思。
“夫君,那条毒蜈蚣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
“夫君,你能放我下来吗?”她这样被横着圈在手臂里,姿势很不雅观。
“不能。”
“夫君,我想亲亲你。”
赵瑾瑜低头看了她一眼,陈琬琰冲他傻兮兮的嘿嘿笑。
“不给亲。”
“夫君~”陈琬琰撅嘴卖萌,“别把咱们的孩子颠出来了。”
赵瑾瑜憋着笑将她放在地上,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解释道:“我方才不过是想到,她的牺牲为家族换来了利益,不知她泉下有知,是否能瞑目。”
他那时想说服苏明夏与他一起做戏,可她说她只喜欢他,他问她喜欢自己什么,为什么喜欢他,苏明夏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喜欢他长的好看,想天天都能看到他。
后来他听彤霞说,苏明夏添油加醋的告诉陈琬琰他对她温柔体贴,在床上热情的她根本受不住,求陈琬琰接受她,给她一个名分,气的陈琬琰一日没吃饭。
那时他就明白,苏明夏是为了家族和权势而活,没多少真心,也不会被他的诱饵所吸引。
如果他提出做戏的要求,她一定会顺从的接受,然后利用做戏的机会,彻底毁了陈琬琰对他的信任,激化他们夫妻的矛盾,让他一怒之下假戏真做,所以他就放弃了。
“能不能瞑目都活不过来了,希望她下辈子别那么虚荣,嫁个如意郎君,安安稳稳过一生。”
见多了性格迥异的贵女,她倒是没多讨厌苏明夏,不过是个有野心的小绿茶,比上官秋差远了,想来薄命红颜埋骨地闯荡的女人那么多,她没空都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赵瑾瑜为什么要来城墙上送苏明夏,经过她这一通闹,直接把苏明夏离开的惆怅冲淡了,日后赵瑾瑜想起今日,还能记起她多少?
谁还不懂茶艺了?
赵瑾瑜垂眼看她,亲了亲她红彤彤的鼻尖,“我不是来送苏明夏的。”
他来是表示对苏家的看重的,人心也不是只凭三言两语就能收服的,细节决定成败。
陈琬琰哼了一声,跟只王八一样挂在赵瑾瑜身上。
“夫君下辈子想当贵公子,还是土里刨食的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