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御前的陈明玄给属下使了个眼色,他都快五十岁了,只有那一根独苗苗,张若华和陈芙柔还想给他掐了。
若不是怕耽误了家中适龄的女孩议亲,他定然要把她们母女送到庄子上去。
琉国使臣因为张若燕最后喊的这句话,呆愣不知所措,等他回过神,张若燕已经被堵住嘴押走了。
“说说甜高粱。”赵瑾瑜饶有兴趣的问琉国使臣。
琉国使臣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赵瑾瑜让鸿胪寺的人好好招待他,并检查从琉国运来的俘虏和物品。
下朝后亲自销毁烟卷,又给在琉国的赵敬淮写信,顺便把仙草还有张若燕偷带的种子,都送回去销毁。
这东西既然好养,肯定是落地就生根,他们这片土地不需要这种东西。
等他忙完这一切,天已经黑透了。
“夫君,用晚膳啦~”陈琬琰在御书房外露了半颗脑袋,头上的凤钗晃晃悠悠。
赵瑾瑜看到她恍惚了一瞬,李珩的长子都要成亲了,今日他看到年长他两岁的李珩留起了胡须,才惊觉自己已经四十岁了。
他们在一起快二十四年了,他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下一个二十四年。
“夫君~”陈琬琰不满他的愣神,抬脚走了进来,“呕~”
赵瑾瑜忙起身,绕过御案扶住她,“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突然想吐!”
赵瑾瑜给她倒了盏茶漱口,“我给你把把脉。”
“没事,我可能是闻了那个烟味不舒服,那个烟对肺不好。”
赵瑾瑜替她诊完脉,神色古怪的说:“好像是孕吐……”
“你不帮我吐了?”陈琬琰愣愣的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是不是偷偷解了共生咒!”
“你别哭,我没有……”赵瑾瑜手足无措的替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那怎么呕……回事?”陈琬琰边干呕边哭,“这破咒还能自己解的吗?”
赵瑾瑜抱着她,温声软语的哄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舍得让你难受,我写信问问大祭司。”
陈琬琰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委屈的抽噎,“我这多久了?”
“一个多月……”
赵瑾瑜叹了口气,她还说人家冯静姝一碰就怀,她就不一样,她会算什么安全日,结果就没一次安全过。
“那你先忍忍吧!”
赵瑾瑜:“……”
陈琬琰擦了擦眼泪,说道:“今儿个荀夫人又为了荀漫风来求我了。”
荀漫风的身子十多年都没调好,贺兰媛早就给她瞧过了,药用了不少,却是没一点效果。
荀夫人老大年纪了,在她面前哭的涕泪横流,要她帮忙请神医。
“贺兰媛怎么说?”
“她能试的都试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在肚皮上划一刀看看了。”
陈琬琰靠在他怀里,有气无力的说:“手术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我和她有旧怨,万一出意外,就帮成仇了。”
“这事儿确实难办,帮不帮都是错。”赵瑾瑜牵着她的手上了御辇,“你别愁了,我寻个机会和荀易说说。”
俩人用过晚膳在御花园散步,赵瑾瑜看到漆黑的福宁宫,突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的父皇已经快走不动了,从琉国回来后,或许再也不会出去。
“娇娇想不想出去看看?”
陈琬琰愣了愣,“宫里也挺好的。”
赵瑾瑜指着御花园的一处假山,“我在那里砸哭过许贵妃。”
“我听父皇说过。”
赵瑾瑜惊讶的看着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自我记事起,福宁宫外的御花园就没这么冷清过,总是有年轻的宫妃在这里流连。”
陈琬琰笑道:“我看到小姚婕妤在这里晃悠过,一晃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我已着人去观山建陵了。”
陈琬琰忽然眼睛一热,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大祭司的回信简洁明了,同生十二载,时间已到,同生咒失效了。
陈琬琰怀这一胎特别爱哭,看见花瓣飘落了要哭,吐酸水要哭,醒了哭,睡着哭,看不到赵瑾瑜也哭。
彤霞看的直犯愁,想起她十二年前的那个五月,她也是这样动不动就哭,哄也哄不住。
赵敬淮接到赵瑾瑜的信,在琉国一座皇庄,找到了几袋没被毁的甜高粱种子,把找到的烟叶和种子销毁,就和景睿帝商议返程的事。
景睿帝一直记得陈琬琰说的土豆、玉米、棉花,返程路上也不忘随手挖。
“这地蛋子是土坷垃,还是土豆?”他看着有点像,想挖又有些嫌弃,毕竟是他龙尿浇出来的。
老到变成眯眯眼的胖团儿,伸爪子胡乱在空中扒了几下,对着他喵喵叫了一声,表示替他埋好,可以走了。
“老伙计,你也没力气了吗?”
景睿帝忧伤的看着陪他走过万里路的胖团儿,小白猫许是比他年纪大,到琉国没多久就站不起来了,现在连吞咽都费力了。
他不想小白猫孤零零的留在这里,赵敬淮一提回家,就果断收拾东西,跟他踏上了归途。
明日就要登船,他来放个龙尿,没想到浇出一个地蛋子。
常富替他整理好衣裳,蹲下身凑近了看,“好像和陛下画的土豆有点像。”
“快挖出来,拿去给敬淮看看,是土豆朕记你个大功!”
“是是!奴才这就挖!”常富直接上手挖开湿土,一挖挖出好几个,“太上皇,这一大片都是!”
常富贴心的拿了颗没沾龙尿的,递给景睿帝,“陛下您看!”
景睿帝疑惑的眯眼,“咋就这么点大?”
九郎君说有拳头大,这个就和地栗差不多大,差太远了。
他失望的往回走,把东西交给赵敬淮,就带着胖团儿上了马车。
“土豆?”赵敬淮用指甲刮开表皮,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了,“果然是土豆!”
景睿帝突然从车窗探出头,“真的是土豆?”
常富颤颤巍巍的抱着一堆挖出的地蛋子,刚走出林子就听到是土豆三个字,将土豆当珍宝般用衣服裹好,跪地高呼。
“恭喜太上皇,终于得偿所愿!”
景睿帝热泪盈眶的看着赵敬淮,希冀的问道:“是不是土豆?”
“回太上皇,是,是土豆!”赵敬淮也有点激动,距离找到红薯过去了近二十年,他都以为不会再找到其他高产作物了。
找到土豆,他心里对找到玉米等物也升起希望。
“好好好!”景睿帝兴奋的拍着车厢,“你们带敬淮去看看,多挖点,咱们带回去种!”
红薯刚找到时也就指头粗细,小小的一个,后来经过改良培育,种植经验的增多,薯种越来越来好,个头也长起来。
这个土豆肯定也是因为没人打理,长得太密,土壤也不好才长这么小!
“父皇,儿子没毁了赵家的江山,儿子可以去见您了!”
景睿帝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他跋山涉水跑了十几年,终是没白费。
赵敬淮带侍卫将那些小土豆都挖了,又在附近寻找一圈确定没有了,派人去问附近的村民,都说没有见过这东西,他才终于死了心。
“真龙就是不一样,独一份的东西都能让他找到。”
想当年他们找的红薯,那山上老多了。
景睿帝一行人五月中旬回到了京都,赵瑾瑜给赵敬淮加封了太子少师,留在京都培育土豆,顺便教导几位皇子。
景睿帝给常富封了富贵伯,开恩让他出宫荣养了。
小白猫的牙齿已经掉光,每日只能喝牛乳吃肉泥,原本柔顺的毛发也变的干枯,胖团儿成了瘦团儿,小金蛇也扭不动腰了,每日盘在俩猫身边。
“父皇,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景睿帝躺在摇椅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背着手站在廊下,依然年轻的赵瑾瑜,羡慕不已。
“我儿得上天眷顾,还是这样年轻。”
赵瑾瑜抬手推推廊下吊着的五福钱,铜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父皇老当益壮,也让儿子在您身边尽尽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景睿帝合上眼不搭理他。
九郎君年轻,他保养的也不差,比他年纪小的老头子都没他硬朗。
只要他还能动,这座皇宫就困不住他!
第二日天还未亮,赵瑾瑜把还在沉睡的陈琬琰抱上马车,留下一封书信,就往南诏国去了。
汪海生苦着脸去福宁宫叫醒景睿帝,请他去上朝。
“小兔崽子!竟让他先跑了!”景睿帝气的直跺脚,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要早起上朝!
他眼珠子一转,对汪海生道,“去把赵天宝喊起来,带到紫宸殿!”
睡的迷迷糊糊的赵琛被带到紫宸殿外,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他母后说了,没有父皇的允许,他们兄弟绝对不能进紫宸殿!
景睿帝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好你个赵瑾瑜!养出这么个小滑头,就会欺负我这个老头子!”
汪海生:“……”
因为顾及陈琬琰的身子,马车在路上行的很慢,刚好卡在六月初九到了南诏都城。
陈璃和南诏国太子昨日就进了祭坛。
陈青岩带着二十八岁的陈崇,还有他的妻儿,与赵瑾瑜夫妻焦急的等在祭坛外。
“呜呜呜,大哥~呜呜呜呜~”陈琬琰伏在赵瑾瑜怀里哭成泪包。
赵瑾瑜无奈的抱着她,三月、四月是边吐边哭,五月不吐了,以为她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又天天做梦喊着陈璄的名字哭。
看她哭的这么辛苦,他偷偷让大祭司又给他们续了一个共生咒,她传递点快乐。
“大哥不会有事的,不哭了。”
陈青岩被她哭的心烦意乱,抬手给她一个手刀,“别哭了!”
“呜呜呜,我忍不住,大哥替我受了十二年的苦,我要大哥回来,呜呜呜呜呜!”
陈璄缓缓睁开眼,看到头顶悬挂的琉璃灯,双眸有些失焦。
“你醒了。”
“谢谢师父。”
大祭司微笑着问道:“这一回,你有何参悟?”
三十九年前,他为了救胎停的陈琬琰,选择入他门下,以沉睡十二年为代价,让不能投胎的孤魂替陈琬琰多活十二年,换投胎的机会。
二十四年前,他第一次唤回陈琬琰失败,他也没能醒来,陈琬琰无法应逆天改命的劫,造成世道大乱。
陈璃力挽狂澜,令轮回重启,他二十四年前成功唤回陈琬琰,参悟了轮回。
十二年前,他替陈琬琰应天劫,不知又参悟了什么。
“时空。”陈璄盯着那盏琉璃灯,他参破了时空,睁眼看现在,闭眼看过去和未来,无焦无聚看一生。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平行时空,他们生活的土地只是其中一个,寿命用尽就会重新转世到另外的时空。
这个时空只有脚下这一片土地,海的那边没有陆地,也没有其他种族,海洋没有尽头,只有无数的小荒岛。
陈琬琰曾经生活的大时空,是所有时空的结合体,他们这个小时空有属于自己的文明,不会飞速发展,而她想找的东西,就藏在这片土地上。
“果然是我的得意门生!”大祭司骄傲的大笑。
当年他十二次参悟了轮回,十七次才参悟了时空,还被师门称为天选之才,他的徒儿竟然一次就参悟了时空!
他热爱他生活的这片土地,天下一统后,有功德的人,就不会被抹掉功德,投去别的时空。
带着功德转世在这个时空,就不用从一无所有开始奋斗了。
“马上就明天了,我大哥怎么还没醒,呜呜呜呜~”
陈璄听到熟悉的哭声,微笑着坐起身,“这次能成功参悟,也有她一份功劳。”
漆黑的轮回道什么都是虚无,他找不到出口,是她的哭喊声指引着他重见光明,他才能踏着金光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有借有还,就是因果,你对她有恩,她懂得报恩,这就是你们兄妹的福气。”
想当年他可是摸黑找了十七次,才找到光门!
“呜呜呜,嗝~呜呜呜呜,大哥,大哥快回来……”
赵瑾瑜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都哭嗝了,快别哭了~一会儿哭吐了又要难受。”
陈崇被她哭的没脾气,打趣道:“小姑姑,您再哭,就要下雨了。”
陈琬琰打了个哭嗝,看到刻漏转到子时正,哭的更凶了,“六月初十了……哇呜呜呜呜呜呜!”
“呀!夫君真厉害,下雨了!”贺兰小姐惊奇的咋咋呼呼。
大祭司与陈璄等刻漏转过子时正,才出了封闭的祭殿,陈璄的容貌和他沉睡前变化不大,只是气质越发的清逸出尘。
陈璃摸了摸自己和他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叹道:“果然还是沾了兄长的光。”
陈璄浅浅一笑,“二弟果然是英才。”
“父皇,您终于醒了!”南诏国太子激动的上前,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个大礼。
“好孩子,起来吧。”
“兄长还是快去见见她吧,哭了好几个时辰了,别让她哭晕了。”陈璃听到陈琬琰的哭嚎,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眼泪,能给城墙哭倒。
几人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忍不住大笑起来。
“出来了!”陈崇站在廊下,看到一群人撑着伞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伞都顾不上拿就冲了过去。
陈琬琰打了个嗝,抹了把眼泪就去推抱着她的赵瑾瑜。
陈青岩瞪着眼训她:“你要始乱终弃?”
这就是赵瑾瑜说的她胆小?
他是不是对胆小有误解?
“爹,我没有,我就是想去看看大哥出没出来。”
“出来了,我看到了。”赵瑾瑜环着她的腰,不让她乱跑乱跳,“长兄没事了。”
陈璄几人很快就到了他们在的大殿,陈琬琰挣开赵瑾瑜,抱着陈璄嗷嗷哭,“大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她和陈璄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书信联系的也不算频繁,可他为了让她活着,竟然赌上了自己的命。
“好了,小哭包~大哥没事了。”陈璄揉了揉她的脑袋,“小豆芽长高了,也长大了。”
陈琬琰吸吸鼻子,“兄长还是这么好看。”
赵瑾瑜:“……”
陈璄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人的花痴性子还是没变,当初若不是她犯花痴,也不会在娘胎里就夭折。
看到陈璄平安无事,众人约定明日再见,就地解散。
陈琬琰沐浴完,缩在赵瑾瑜的怀里,“谢谢夫君。”
赵瑾瑜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问:“还想哭吗?”
“不想了,夫君你对我真好。”
琉国的事还没有处理完,他正是最忙的时候,却放下所有,陪她来南诏见长兄。
“夫君不对你好,对谁好,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她之前有孕能吃能睡,这回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醒着又伤神,除了肚子鼓起,身上也没长几两肉。
“夫君,我们会变老吗?”陈琬琰精神亢奋,眼睛瞪的溜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