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后,黑瞎子屯多出来不少遛弯的老头和老太太。他们大多表情痴呆,走路哆哆嗦嗦,还有用轮椅推着的。
小娃子们大多第一次见到轮椅,写完作业之后出来玩,都争抢着要推轮椅。就连小囡囡和龙小妹,都推得小脸汗津津的。
那些中度老年痴呆症患者,基本上就得需要有专人跟着了,防止走失啥的。看着那些护工或者家属都紧盯着,不少村民都劝:“没事,不用瞅着,到了咱们黑瞎子屯,肯定丢不了。”
听见这种话,护工或者家属顶多笑笑:出村不远就是一个大湖,水泡子也一个连一个的,不看紧点,掉湖里咋整啊?
田小胖也跟着劝:“到咱们这,都放轻松点,别紧绷着神经,当成一次度假就好,就相当于疗养了。”
我们也想轻松啊,可是面对这些痴捏呆傻的老人,真的不能放松啊。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朝田小胖皱皱鼻子:“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老人要是出了村子,失足落水怎么办?”
这小护士一说话,嘴里露出两只小小的虎牙,难怪这么厉害,人家长着虎牙呢,不服咬呦。
田小胖知道光说不练的话,人家肯定不信,于是嘿嘿两声:“俺说虎牙妹,要不咱们也打个赌吧?”
结果自然是被小护士给瞪了一眼,收到一句“无聊”。
一旁的包天笑有点气不过,嬉皮笑脸凑上去:“妹咂,不信是吧,哥哥陪打个赌——”
“谁是妹,当谁哥呢,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想泡妞是吧,先把自个的眼屎擦干净好不好?”小护士的小嘴跟刀子似的,真厉害,顶得包天笑的笑容都凝在脸上,然后变成苦笑。
不过所谓刀子嘴豆腐心,大抵如此,只见小护士说完之后,就一脸柔情地取出一张纸巾,向着包天笑走过来。
这妹子不错嘛,我就喜欢温柔的——包天笑好激动啊,使劲眨眨眼睛,然后努力睁大一些,还把脸往前凑了凑,准备叫小护士帮着擦拭。
就见小护士带着一阵风,从包天笑身边掠过,追上前面那个患病的老人,帮他把嘴角淌下来的哈喇子擦抹干净……
我!包天笑只觉得胸口一热,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敢情,我这是自作多情了啊。
不过这小子抗打击能力还是挺强的,很快就把心态放平和,凑了上去:“小同志,既然对我们黑瞎子屯的工作能力表示怀疑,那么,我有必要代表村百姓,跟打赌,以此来证明一下我们屯的实力!”
“好,赌就赌!”小护士觉得这货跟苍蝇似的,必须直接拍死。
包天笑朝着田小胖那边望望,脸上又浮现出自信的微笑:“好,我要是输了,条件随开;我要是赢了,就叫我三声哥哥,敢不敢赌?”
虎牙小护士眨眨大眼睛:“要是输了,就输给我半斤品质最好的鹿茸,我拿回家孝敬爷爷。”
这个赌注,还真不小,最顶级的鹿茸,就是茸尖儿那一小块,得好几支鹿茸,才能凑出来半斤呢。这个小护士,还是个行家。
“赌了,尊老爱幼,是咱们黑瞎子屯的光荣传统。”包天笑还想过去跟人家击个掌啥的,结果呢,小护士直接走到田小胖跟前:“村支书,来作证人!”
田小胖摇摇头:“俺自个还没结婚呢,做啥证婚人啊?”
气得小护士一跺脚:“们这村里,能不能有个正经人!”
小胖子哈哈笑了几声:“行,下面就叫大伙都检阅一下俺们黑瞎子屯的安保工作。不瞒们说啊,后天,就有国际性的大型会议在俺们这召开,安保工作是重中之重。”
既然打赌了,那么,负责看护病人的护士护工就不再盯梢,也不再提醒阻拦那些患者。这种情况下,很快,就有两名患者,是两个老头儿,先后从大榆树旁边经过,继续往西边的草甸子上溜达。
那边蛙声一片,好像跟他们唠嗑似的,这俩老人想去跟对方好好唠唠。
大伙都眼巴巴地瞅着呢,两位患者走出村子,前面碧草青青,一片坦途,一直走下去,就能走进月亮湖里……
猛然间,一个略显古怪的声音响起:“回来,不许出去——喳喳,回来,不许出去!”
那两个老头儿也茫然四顾,周围哪有一个人影。其中一个老头便问道:“是谁,在哪?”
“俺是黑瞎子屯巡山小钻风——大王派俺来巡山啊——”
田小胖一听,不由得抓抓后脑勺:个小喳喳,俺啥时候给封这个官儿了?
可是,那些医护人员和家属不知道啊,一个个都也不禁瞠目结舌:这黑瞎子屯太厉害了,连隐形人都有啊!
也有细心的,顺着哼哼声,一路寻到大榆树底下,仰头寻找,只见树上除了挂着一只小猴子之外,就是树杈上还落着一只花喜鹊,根本就没有人影。
走出村的那两个老头絮叨了几句,就继续往前走去。歌声戛然而止:“小白,有人要逃跑,抓回来抓回来!”
噢噢噢——练倒立的小猴子立刻叫了两声,两个小爪子一扬,就看到两根儿藤条从大榆树上荡了出去,去势如龙,飞出去将近二十米,将两个老头儿缠住,竟然凌空收了回来,直接放在大榆树底下,藤条这才重新收到树上,不见踪影。
唉呀妈呀,有鬼呀!其中一个老头惊得怪叫一声,嗖嗖往村里跑。吓得虎牙小护士连忙叫嚷:“别怕,别跑,别摔着!”
迎上那个老头,拍着后背好一通安慰,老人这才恢复过来。受了这一吓,反倒是有点恢复神智:“我要回家,这里好怕怕——”
哎呦,弄巧成拙,别没治好病,再吓出毛病来!田小胖连忙过去查看。实际上,小喳喳只是第一道眼线,除了这个小钻风之外,还有几十只紫貂,聚拢在村子周围,随时发现动向。最后,还有狼王和金雕海东青大雪小雪它们,作为最后的屏障,黑瞎子屯的生物监控系统,绝对比密布的摄像头还要恐怖。
小喳喳也被他叫到肩膀上,还有小猴子,也一拐一拐跟在身后。当然,还有新认的爷爷,也亦步亦趋地扯着小胖子的衣襟。
“老爷子,您别怕,刚才是小喜鹊跟您说话。”田小胖伸手叫喳喳跳到他的手上,展示给老头儿看。
“喜鹊不会说话。”这老爷子看来病情不是那么严重。
“俺叫喳喳,俺会说话,好好好——”小喳喳最快,说话一套一套的。
那老头儿的眼睛也瞪得溜圆,伸手指着小喳喳:“,——”
“俺叫喳喳,是谁?”小喳喳还知道聊天呢。
老头儿想了半天,然后摇摇头,一脸痛苦:“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喳喳,还不如俺一只喜鹊呢,喳喳喳——”小喳喳发出一阵怪笑。
周围的人听了,心里却都有些不是滋味:把自己都遗忘的人,才是最可怜的人!
倒是那老头儿不在意喳喳的嘲笑:“小喜鹊,以后陪我说话好不好,他们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不搭理我,我好孤单啊——”
孤独,是老年痴呆症最大的盟友!
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听着老头带着哭音儿的诉说,心里也都一酸,觉得有必要以后多跟父母爷爷奶奶说说话,唠唠嗑,不要让老人们陷入孤独的泥潭之中,最后无法自拔。
要是换成别人,哪怕是小囡囡,只怕也会点头答应老人的恳求。可是,小喳喳不是人啊,不能用人的思维来衡量它。
只见它张开翅膀,又飞落到老榆树上,只扔下一句:“俺还要当小钻风呢,大王派俺来巡山啊——”
只留下老人,在那里孤独的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直掉。
哎,真难啊——虎牙小护士心里叹息一声,默默地走上前去,至于打赌的事儿,现在谁还在意呢?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呜呜咽咽的乐声响起,是古埙那沧桑悠远的吟唱,在黄昏中吹响。
埙声哀怨,如泣如诉,似乎,在讲述着一位老人,在西风中,在夕阳下,静静地凝望远方,等待儿女的归来……
此情此景触此声,在场的每个人,眼中都泪蒙蒙的。直到夕阳西下,乐声才伴着夕阳,一同消失。
田小胖也缓缓地将古埙从嘴边放下来,嘴里轻轻说着:“此曲名为黄昏,俺只希望,天下的老年人,都能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每个人都静静地品味着心头的滋味,对家里的老人,对社会上那些老年人,对我们这个渐渐步入老龄化的国家,都多了几分感悟和责任……
“小龙,乖孙子,的口琴,还是爷爷小时候教的,吹的真好。”田小胖身后的老头儿也擦着眼角,听着刚才的音乐,他又想起来孙子小时候的模样,虎头虎脑的,坐在小板凳上吹口琴。
口琴?田小胖低头看看手里的古埙,嗯,口琴就口琴吧。
老头似乎陷入了回忆,说了很多,说着说着,老头就跟刚才的小喳喳一样,轻轻唱了起来:“那时候啊,最喜欢吹的就是——八月十五月儿圆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香又甜呀,一个月饼一片情呀。”
没有人去打断他,那些医护人员,更是一个个都满脸惊喜:这是记忆恢复的征兆啊,难道,音乐的魅力竟然如此巨大?
“小龙,乖孙子,以后天天给爷爷吹口琴好不好?”
田小胖眨巴两下眼睛,然后点点头:“爷啊,啥时候想听,俺就啥时候给吹,就吹这个爷爷为我打月饼!”
老头吧嗒吧嗒嘴:“乖孙子,爷爷又饿了,我要吃月饼,我要吃月饼——”
田小胖啪的拍了一下脑门:“这咋刚好点,就又回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