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延安号称民族主义者,却从未放弃有利可图的对外合作。尤其是宏远垮台、刘必定入狱之后,引资动作频繁,但没一桩谈成的。业界的评论是,任延安是葛朗台式的老狐狸,谈不成正常,谈成倒奇怪了。最近,和美国卡明斯长达十个多月的战略合作谈判又在最后时刻谈崩掉了。偏在这时,孙和平带着北机班子的主要成员过来了。这让任延安大喜过望,这真是想睡觉来了枕头,必须认真对待。于是,在得知孙和平确定行期后,任延安就交代手下李副总,多管卡明斯的洋鬼子两天好饭,继续谈下去,让洋鬼子暂且留步。李副总不解,问他啥意思,任延安说:北机来了嘛,得让卡明斯帮着烘托一下气氛。
李副总眼睛亮了,太好了!北机现在厉害了!孙和平亲自来了吗?
任延安很快乐,亲自来了!孙和平、田野、钱萍、严格辉,来了四个正副总,要和我不见不散,我推托说在和卡明斯谈判,没空见他们!
李副总明白了,这么说,好戏又开场了?任延安说:是不是好戏我不知道,但孙和平和刘必定关系非同一般,很有可能从刘必定手上拿下咱红星的股权。不过,对孙和平我还没看准!这局棋很大,成败都不是小事。成则两利,大北机扬帆起航,红星就上了顺风船;败则双输,都会头破血流!李副总试探说:所以,任总,您还想看一看?
任延安道:是要看看,看看孙和平是不是另一个刘必定。李副总叹息说:刘必定毕竟输了,宏远远去了。任延安说:但我们赢了,宏远系投了十个亿,让我们在行业最困难时活过来了!李副总乐了,对,对,而且还活得挺滋润,这有点像诸葛亮草船借箭啊!任延安意味深长,现在看出来了?没有刘必定加盟,我们哪是汉重的对手啊!李副总说:那咱们这次还得抓住机遇,毕竟机会难得,万一孙和平他们不等了呢?任延安不在意地说:他们愿意走就走呗,又不是我让他们过来的。李副总有些疑惑,任总,你不再来一次草船借箭了?任延安胸有成竹地说:这次是另一种玩法了,姜太公钓鱼。李副总猜测问:愿者上钩?任延安点头,你放心好了,孙和平比我固执,你赶都赶不走!
李副总还是担心,现在的北机不是过去了,在业内大名鼎鼎,孙和平更是一个传奇,便小心建议说:任总,你姜太公也得把渔竿伸出去啊。任延安道:我渔竿早伸出去了,孙和平也早看到了,否则他能屁颠屁颠过来?任延安让李副总密切监视孙和平一行的举动,自己跑到内部招待所躲了起来,连晚饭都没回家吃。这期间,李副总不断向他汇报,从孙和平一行进入厂区,进入公司,直到进入工人新村,到他家门前守候等他。李副总认为他应该出头了,否则说不过去。任延安心里一热,几乎要出头了,可走到招待所门口,又缩回了头。
他不怀疑孙和平和北机的诚意,但怀疑合作的可行性。汉重集团和杨柳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手麾下的北机呢?两年前孙和平蠢蠢欲动,想火线起义,和刘必定合作,结果被汉重和杨柳一举拿下,按在地上打屁股,害得刘必定和宏远一起完蛋,殷鉴不远啊!
挣脱汉重的绳索不容易,他要看看孙和平的决心。现在障碍不在他这边,他只能做姜太公,看鱼咬不咬钩,有多大的决心咬钩……
太阳西下,天边一片橘红色。孙和平几个人站在任延安家门前的小花园旁,望眼欲穿。眼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不见任延安下班归来。田野认为这么多人来这儿罚站,有点说不过去,传出去会让业界笑话。孙和平却觉得是一段佳话——刘备三顾茅庐请出了诸葛亮,他和钱萍两年前追了任延安一次,加上今天也不过两次。田野说:那咱们还要再来一次啊?钱萍说:这次见不着,就得再来嘛。田野说:我可不来了。我可没想到,当年困难的时候求人,今天财大气粗了,还要来求人!孙和平说:但性质不同了。过去求人是为活下去;今天是为壮大自己。不抓住机会壮大自己,将来咱们还会为了生存去求人。
不知啥时,天黑了下来,大家都饥肠辘辘。钱萍熟门熟路,在小区门口的朝阳饭店买了一大袋包子,热气腾腾捧到孙和平面前。孙和平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填。田野、严格辉也不讲究,纷纷伸手,塑料袋里的包子转眼间就没了。孙和平擦着嘴边的油水,呜呜噜噜地道:钱总,你们红星新村的包子咋这么好吃?胜过下馆子。钱萍笑道:你是饿的,我们住在这里多少年,从来没觉得这包子有什么好的。孙和平点头说:有道理,我老妈在世时常说,饱时蜜不甜,饥时甜如蜜。
这时,孙和平发现严格辉有点不对劲,长时间仰望星空,一言不发。干吗呢,你在数星星?孙和平问。严格辉小时候爱好天文,参加少年宫活动,学了不少东西。说是猎户星座今天特别亮,可能受到太阳黑子活动的影响。孙和平听严格辉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问严格辉猎户星座在哪里,严格辉就指指点点,教孙和平辨识星座。钱萍暗自叹息,觉得这个任延安也太不像话了,整得一大群人数星星等他。
又过了好半天,任延安终于回来了。一道雪亮的车灯划破夜幕,任延安的专车在门前停下。任延安从车里下来,和孙和平、田野、钱萍、严格辉一一握手,哎呀,你看看你们,怎么非要见我呢?我皮黑肉粗的,又不是大熊猫,有啥好看的!钱萍赔着笑脸说:任总,孙总两年前就想见你了。孙和平乐呵呵的,是啊,是啊,任总,两年前我和钱萍都追到飞机场了,上广播找你,你就是不理我们。所以,这次我和他们说了,和你是不见不散了!任延安淡淡道:都屋里坐吧!说罢,径自进门上楼。孙和平、田野、钱萍、严格辉也跟着上了楼。
进门后,任延安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客厅的老式沙发上坐着,给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自己就在老婆的伺候下,耷拉着眼皮吃饭。
孙和平像是没看出任延安的怠慢,任总,您吃您的饭,我说我的事,我知道您很忙,绝不多耽误您的宝贵时间,我们话说完就走,给您和红星提供一种选择。任延安喝着小米粥,咬着馍,不冷不热地说:我们没啥要选择的,我们正和卡明斯谈合作,谈得呢,也比较顺利。
钱萍说:任总,就算您选择了卡明斯,听听我们的想法总没啥坏处吧?任延安耷拉着眼皮喝粥,喝粥声很响,好,那你们说,随便说!
孙和平看着任延安,任总,您想引进卡明斯我不奇怪,就像当年我不得不投奔汉重一样。但这里有个区别,北机当时别无选择:厂子停产瘫痪,银行停止贷款,资不抵债。红星不存在生存问题。你们在国内市场是汉重集团最强大的竞争对手。你们有成长为一个伟大企业的可能。任延安说:多谢你恭维,我想,卡明斯就是一个伟大企业。
但它不是您参加缔造的伟大企业。加盟卡明斯,红星就成了卡明斯的一部分,中国民族工业伟大企业的名录上将永远不会有红星的名字。其实,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参与缔造一个伟大企业。
这个伟大企业是不是叫“汉重”?任延安问。孙和平说:不,这个企业叫北机——北机集团!任延安说:北机不就在汉重的旗下吗?孙和平道:将来的北机集团肯定不在汉重旗下,否则,我没必要来见您!
任延安不接话,拿起一只烧饼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在琢磨孙和平的话,又像在研究烧饼。孙和平环视屋内,让他慢慢思索。老任这个人生活过于简朴,餐桌、椅子、橱柜都是老式的,与老房子相配,想必是结婚时置办的。只有墙上的液晶大彩电跟得上潮流,也许是孩子长大成人后送的。屋角一只古董级立式木钟,当当敲响十一点,声音喑哑,仿佛从久远年代传来。看这些家具摆设,就能看出主人风貌。
任延安似乎想明白了,孙总,说说你和北机的想法吧。孙和平眼睛一亮,说了起来:我的想法是,取代当年的刘必定,和您进行战略合作。具体设想是,将红星和北机资产进行整合,利用北机股份的融资平台,扶持红星做大做强。最终北机股份、红星重装和希望控股合三为一,以北机集团的名义在香港和内地两地整体上市,实现共赢。田野及时插上来说:未来的北机集团将实行股权激励,高管集体持股。
任延安眼睛明显一亮,刘必定早就向我提出过,员工持股,混合所有制。钱萍说:现在北机的体制就是混合所有制,高管层治理结构非常有效。任延安这才说了实话,这我都知道,你们研究我,我也在研究你们!孙和平感慨说:我们其实早该见面了。两年前,我们就追过您,萧何月下追韩信嘛,在汉江都成新经典了。任延安笑了,那晚有月亮吗?没有吧?我记得是个阴天!钱萍说:反正我们追过你吧?
孙和平趁热打铁,今天我们又在这等了您四个多小时,说是程门立雪也不为过吧?任延安不解,程门立雪?什么意思?钱萍解释:任总,这是个典故,说北宋大学问家杨时拜见老师程颐,见程颐在睡觉,就站在门外等。这时天下大雪,等到老师醒来,杨时已经成了雪人。
任延安明显动了心,把碗一推,不吃了,孙总,刘必定手上的股权是不是落到了你们手上?孙和平说:我三次探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股权转让合同暂时还没签订。任延安问:为啥暂时没签?你们又在想什么呢?孙和平笑道:没您任老总认同,无法入驻红星,刘必定手上的股权还有意义吗?任延安也笑了,孙总,你真是明白人!
气氛产生了变化,任延安切了一只西瓜一一递给大家,北机股份整合红星重装和希望控股,做成了拥有整装能力的上市集团,汉重集团咋办呢?钱萍说:这个好办,我们目前正在做的工作就是这个——申请把北机股份的国有股权从汉重集团划拨到省国资委直管,这样也就形成平行的两大集团企业。任延安问:未来的两大集团是什么关系?合作,还是竞争?孙和平说:有可能合作,有可能竞争,顺其自然,市场经济嘛。任延安说:汉重集团曾经救助过你们北机股份,汉重集团的杨柳还是你大学同学,你背叛汉重集团和杨柳,心能安吗?
孙和平说:这是两回事,和心扯不到一起。一个伟大企业的成长必然伴随着无数血泪,自己的血泪和别人的血泪。伟大企业的文化是非凡的文化,不是俗人能理解的。如果杨柳认为这是背叛,那我只能认为他是个二流角色。任延安说:好,你的想法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吧,也和班子里的同志商量一下。刘必定的合同,我建议你们尽快签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孙和平大喜过望,一把握住任延安的手,任总,谢谢您的提醒!任延安说:孙总,我可没答应你们什么啊!孙和平说:您没答应什么,我们也没说什么呀,我们大老远来了,能到厂里看看吗?任延安说:可以,我让办公室安排,想看哪,你们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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