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掠他一眼,微微叹息一声,冷艳高贵的脸庞竟难得的露了淡淡慈爱模样,目光凝着义和公主,只淡淡道,“含苞待放的年纪,却未必有机会盛放自己就被逼枯萎了。”
这话听似感叹,实际却是暗中指责慕天达没担当不肯负责任。
不管有心无意,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与一个如花年龄的公主一同落水,就该义无反顾承担起责任才对。
慕天达如今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仅仅只是推卸责任没担当如此简单,今天之后,这义和公主大概只有常伴青灯古佛的命运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慕天达才造成的。
这件事上,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罪名扣在慕天达头上;可一句没担当,一句慈母怜爱子女的叹息,就已经四两拨千斤一样将慕天达拨到了极不利的泥潭深渊里。
这个时候,慕天达当然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下去了。
他默然想了一会,踌躇的看了看面色难辩喜怒的楚帝,恭谨道,“娘娘明察,臣未走去银杏树下遮阳之前,就已经中了暑气。臣当时站在溪流边上吹着凉风,谁知突然眼前发黑,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略略一停顿,又接着不卑不亢说道,“臣再醒过来,就是在这座宫殿里;臣也是询问了御医,才知道臣自己曾掉到溪流里。”
这话,回得也真让人忍不住暗中叫绝。
在义和公主出现之前,他就已经神智不清了,醒来之后也没有跟义和公主有任何交集;若不是有御医陈情,不是如今殿中这一切,他压根还不知道自己曾与义和公主有“同时落水”这一出事。
难道就因为他倒霉的中了暑气,掉落溪流之前可能被义和公主背后无心一撞,他就得负起什么责任?
这不公平,更没有什么道义可言。
不过,谁让义和公主是皇家公主。他一介臣子要跟人家天子讲道理论公平,纯粹就是自讨苦吃。
楚帝不动声色掠他一眼,脸色果然微微染了冷沉之色。
不过,他仍旧没有开口逼迫慕天达什么。无论如何,楚帝还是十分明白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与立场,他若开口逼迫慕天达什么,那就是圣旨。
他并非不敢治慕天达的罪,而是这起因仅是一个女儿的话,对他来完全没有必要。
楚帝不打算以身份压人,意味不明的打量了慕天达一眼之后,就悄然递了记眼神给皇后。
软的硬的,这慕天达都不吃之后;皇后似是耐心告罄,柳眉略略拧起,她不甚客气的冷冷盯着慕天达,干脆直接厉声质问起来,“慕尚书这话什么意思?是告诉陛下与本宫,今天的事与你完全无关吗?”
慕天达眼角觑了下眼神幽暗的楚帝,若不是顾忌自己为人臣的身份,他还真想点头大声回应皇后:臣觉得今天的事确实与臣无关。
不过,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在想对策,首先姿态上便已做出了十分谦恭的样子来,“娘娘明察,臣听说了今天的事之后,也知道确实是臣无意带累了义和公主。”
“若因此引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臣愿意向义和公主道歉。”
他口中“不必要的误会”,落在心里有鬼的皇后耳里,完全就是不留情面的讥讽。
眉头蹙了蹙,皇后心里已经按捺不住直冒怒火。
“慕尚书好气魄,”皇后冷笑一声,半眯眼眸斜过去,“义和公主的一生就只值你一句道歉。”
这句话,听得楚帝眉头直皱,也让就在殿中忐忑紧张的义和公主小脸瞬间失血般苍白。
“臣看,绝对好气魄的该是皇后娘娘才对。”一句仿佛来自遥远云天的冰冷嗤笑声传来,随后才见大殿门口有道风华潋滟的挺拔身影趟着灿烂阳光而入,“难道皇室的公主嫁不出去?”非要逼着人家娶回去?
楚离歌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可谓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他咄咄逼人堵住皇后,这才恭敬的给上首的楚帝行礼,“臣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楚帝脸色阴沉的睨着他,就是皇后盯住他笔直身影,冷艳高贵的脸庞也出现一丝裂变痕迹。
不过,随即她微微眯起凤眸斜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语气淡淡道,“依本宫看,真正好气魄的当数离王才对。”
皇宫任何地方,他想闯便闯,想去便去。
谁能像他一样,连通传一句都不用。
话音一落,楚帝随即丢了记高深莫测的眼神过去。皇后迎上那幽深寒芒,这才突然心里一激灵。
她刚才数落楚离歌的话,其实是在变相抱怨楚帝。
不过,皇后并不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反正这个男人记恨她的事情也不止一星半点,她就是明着告诉他,她对他心里有怨又如何。
楚离歌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只站在殿中距楚帝三尺之外,那潋滟生辉的脸庞依旧恒定不变的面无表情,“陛下,臣进宫时刚好碰上工部侍郎有要事想与慕尚书商讨。”
如果楚帝还要一点点脸面,被他用狠话如此挤兑之后,自然不会再揪着慕天达不放。
本来,又不是慕天达有心闯进御花园,更无心轻薄什么公主;所以楚帝这态度压根就强硬不起来,但心里又怨恨着慕晓枫,正好就这事来个顺水推舟,他就算明知这事是皇后的算计,也乐得作壁上观。
要是皇后真能算计得了慕天达,他自是高兴;若不能成,那于他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楚帝忍不住狠狠的恼怒瞪了眼楚离歌。
都是这混小子,不分场合地点挤兑他,让他难看。
为了慕晓枫那个丫头,这混小子果然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皇后在一旁静观其变,见他面色几经变幻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便知道今日这事难成。
“陛下,是臣妾教导无方才致使义和公主行为无状。”她忽地站了起来,十分恭敬的姿态朝楚帝祍敛垂首,“臣妾日后一定会对各位公主多加管束。”
她主动将错往自己身上揽,那也算给了楚帝一个台阶下。
楚帝自也不会非揪着慕天达不放,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有楚离歌在,不管他暗中纵容皇后做什么都不会成的。
一念及此,他就觉得心里窝火得厉害。
眉头拢了拢,他掠了眼慕天达,不悦地挥了挥手,“慕尚书身体无碍吧?既然工部侍郎有要事,你先去忙吧。”
慕天达感激的看了看冰山殿下,这才恭恭敬敬的朝楚帝行礼,“臣告退。”
这件事,虽然最终以有惊无险的结果落幕了,可慕天达走出那九重宫门之后,回头望着那重重巍峨朱红大门,心里还是觉得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忽然便让他惊得背后重衣湿透。
表面上看,今天这事就是件不大不小的事。若最后真避不过,楚帝要下旨逼他将义和公主娶回去当继室,他顶多就是领旨娶个美娇娘回府。
可往深里想,他若真娶了义和公主,对慕府以后绝对是个灾难。
慕天达沉沉呼出一口浊气,这才抹着额头冷汗甩开大步往外走。
他告退之后,皇后当着楚帝的面罚义和公主与其他几位公主一同关禁闭半个月,除了在面壁思过外,每人还得抄上十遍《女诫》。
辞别楚帝,回到凤栖宫里,她那张完美的冷艳脸庞却再也端不住。
冷笑一声,面容竟因为恼怒现了浅淡的扭曲狰狞。
“真是可恨,又是那个孽帐坏本宫的事。”
本来那个男人都快要被她说动松口下旨,偏偏临门一脚才被他插进来坏事。
冯嬷嬷赶紧奉了茶过来,低声劝慰道,“娘娘消消气,今天的算盘被他坏了,来日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另作他法。”
皇后接过茶盏喝了几口,眉头仍旧蹙得老高。
“再另想他法?”她冷嗤一声,美眸中浮着几分无奈,“今天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故伎重施如何容易。”
而且,其他人都可以等,可是她不能等,太子不能等!
本来今天的事,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有九成把握会成功。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楚离歌。那个从来都低调招摇只爱紫玉不问政事的玉痴公子,什么时候在宫里也有了惊人的隐秘力量?
从楚离歌进宫的速度来看,就知道慕天达一出事,消息就立即传了出去。那个男人,决断反应的速度竟也是一流的。
她可以想像,如果楚离歌收到消息后还赶去与慕晓枫商量,最后一定赶不及进宫阻止这事。
想到这里,皇后心里立时大恨。
那个贱人与贱人生的孩子,天生就是克她的!
当然,楚离歌策马狂奔进宫的时候,作为万能侍卫的张化可是掐着时间前往慕府的。
主子当街策马为红颜,他怎么也得让主子倾心那位红颜知道主子做了什么。
哦不,他就是怕慕姑娘担心自己父亲,才特意前去通知她,好让她放心的。
只可惜,张化暗中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时候,他都没想起来,慕晓枫根本还不知道慕天达在宫中出事。
这一通知,好了。
果然印证了那句好心做坏事的经典,让她放心反而变成害她忧心。
直至收到消息,证实慕天达平安无事,慕晓枫心里悬着那块大石才算落地。
“那个女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了解到事情始末,慕晓枫再也忍不住心头冒火,“如果爹爹失去理智当场抗旨的话,只怕要乐死那个女人了。”
当场抗旨,弄得楚帝下不了台,只怕到时慕府满门都得成为给楚帝撑面子的牺牲品。
“退一步,爹爹理智的接下圣旨,往后这慕府也等于变相被那个女人把持了。”
义和公主的生母身份低微,而且还早死。在宫中,一直就过关不上不下的生活,若皇后要捏死她或操控她,实在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如果今天不是楚离歌及时得到消息,又及时赶进宫阻止了这事,皇后的阴谋十有**要得逞。
想到这里,慕晓枫都不禁有些后怕的惊出一身冷汗。
红影掩住眼中担忧,默默奉了杯定神的茶给她。青若听了这番分析,却惊得忧心忡忡,又气得直跳脚,“小姐,那我们要怎么办?若是再有下次,殿下可就未必能那么及时。”
慕晓枫揉了揉额头,就着窗外吹来的凉风静默了一会,烦燥恼怒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接下来,一切都似乎过得十分风平浪静。
这一天,迎来了夏祭的大事。
当然,这件大事,也只是针对于皇室而已。因为率一众皇室成员与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的,是南楚的最高统治者楚帝。
除了以上随行人员外,京中官员但凡品阶三品以上的,不但自己要列席随行,就连正室夫人还有嫡出子女,都统统得随行前往。
如此一来,随行的人数便超过了千人。这上千人一齐出行,再加上护驾禁军,与其他维持秩序的官差,这场面还真可谓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天坛在外城,距离并不算太远,不过整个祭天仪式完成下来,大概得花上两个时辰。所以一大早,众人便出发前往天坛了。
这种声势浩大的活动,说实在话,慕晓枫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参加。
因为这场夏祭的起源,是因为江南近两个月水患不断。受灾者众。
有人便向楚帝建议向上天祈福,以祈求上苍怜悯天下苍生,让南楚风调雨顺,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若是拜拜天就有用的话,大家都不用去干活,直接拜拜上天就好了。”
“青若!”听着这丫头不以为然的嘀咕,慕晓枫难得严厉的喝止她,“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忘了。”
冷玥也责备的盯她一眼,青若脸色一白,随即惭愧低头认错,“是奴婢多嘴失言,请小姐责罚。”
慕晓枫哪来的心思罚她,抬眸,若有所思的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车辆人流,总有莫名淡淡不安在心头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