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天空泛着浅白。
祁皓凡缓缓走到顾如归身后,轻声道:“如归,海风这么大,回去吧!”
顾如归垂眸摩挲着手心的盒子,“再等等。”
“已经足足五个小时了,我怕你的身体会捱不住!”
顾如归闻言,抬头朝他笑了笑,声色淡淡道:“放心吧,老天不会吝啬到连看一场日出的时间都不给我。”
海风刺得眼睛涩涩地疼,祁皓凡莫名地有些鼻酸偿。
“皓凡。”
“嗯?”
“歌儿的性子太倔强,容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替我多看着她一点。”
听他提及笙歌,祁皓凡的眸光不免黯了黯,右手搭在他的肩膀,说:“你放心吧,我会的。”
“至于顾氏,方伟跟了我多年,是个值得信任的得力助手。歌儿的股份,我已经转移到她的名下,等她生下孩子,你再把转让书交给她。我的事情,就挑简单的说,她病情时好时坏,不要刺激到她。”
祁皓凡沉默了片刻,才应道:“好。”
“还有……”顾如归手指留恋地摩挲着手上那个精美的盒子片刻,阖了阖眸后,把它递给祁皓凡,“帮我把这个交给沈纾,就说是我给她的结婚礼物。”
祁皓凡接过礼物,看着躺在手心巴掌大的盒子,拧了拧眉,“没有其它的话要带的吗?”
顾如归淡笑地摇了摇头,“没有,你把盒子交给她就好。”
“我知道了。”
祁皓凡握着盒子,抬起表看了眼时间,指针刚刚指向四点半。
在这个季节,若是要等到日出,恐怕还有渐近两个小时。
他蹙了蹙眉,看向顾如归,却见后者已经微微阖着眸,假寐。
祁皓凡轻轻叹了口气,顾如归总说笙歌固执,其实,在某些层面上,兄妹两人又何其相似?
从得知沈纾就是当年那个留学生开始,有些事情,已经在他脑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对沈纾的印象并不深刻,只隐隐记得,当初沈纾是因为丢了护照而向他求助,只是不巧的是,那一天他刚好有事并不在加州,于是便请一个朋友去帮她解决问题。
但是时过这么多年,祁皓凡却依然能记得这件事情,原因另有其他。
当年,沈纾跟他求助后几日,他与顾如归联系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便跟他随口提了几句,在电话里,顾如归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却不曾想,第二日,前夜还在新西兰出差的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炎热的八月,顾如归一身毛绒线衫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于是这个画面就一直印在祁皓凡的记忆里。
而从他口中得知沈纾事情已经得到解决的时候,顾如归更是马上定了当天下午的机票,连夜赶回了青城。
那时候他觉得他有些奇怪,直到后来偶遇沈纾,以及看到顾如归对待她的异常态度,脑中的猜测顿时尘埃落定。
想至此,祁皓凡不由暗叹了口气。
有些人,表面上无动于衷,可是实际上,却早已悄悄走了百余步。
明明喜欢得很,可总是为了自己的顾虑,口是心非,伤了她的同时何尝不是拿着一把尖刀捅向自己?
这其间的滋味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大抵是不好受的……
海风卷着浪花敲打着礁石噼啪作响,顾如归突然开口:“昨天冯重问我是否甘心,我没有回答他。但是刚才坐在这里,有些情绪却突然克制不住。”
祁皓凡闻言诧异地偏头看向他,只见夜色寂寂,顾如归眼底浓郁得几乎可以化得出水来,他说:“我不甘心,我甚至动过跟她坦白实情的念头,可是我不能如此自私,她还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我不应该因为短暂的欢愉而无顾她的幸福。得知她要嫁人的消息时,我本应该高兴,可是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的却只有疼痛……”
他似乎有些吃力,顿了顿又道:“特别是看她一脸幸福地抚着自己的肚子跟我申明她这么多年来爱的都是黎煜的时候,我很愤怒,后来我才明白,我分明就是嫉妒!”
顾如归苦笑,“那一瞬间,我想起少时她小小翼翼试探我的模样,想起时过经年她霸居我家怡然自得的模样,想起我感冒发烧她不分昼夜照顾后第二日还要坚持上庭倔强的模样,我的脑袋几乎被她的各种模样占据……当那个在我身后追逐了那么多年的女孩眼底决绝地对我说她所爱的另有其人,甚至肚子还怀有那人孩子的时候,我竟然嫉妒得不像话!”
“可是我能做什么?她爱我的时候,我尚且不能给她想要的未来,更何况如今,她已经不爱我了……”顾如归偏了偏眸,视线落到祁皓凡手中的那只盒子上,苦涩一笑:“皓凡,这个是我唯一能做的。十二年前,她说幸福总是与她擦肩而过,十二年后,我希望她已经得到了幸福。”
祁皓凡抚了抚盒子,蓦地感觉盒子沉甸甸的,他思索片刻,把它重新递到顾如归面前,“如归,这个东西,我想你还是亲手给她罢。”
“不了。”顾如归摇了摇头,暗夜下,他的面容有些异样的苍白,“皓凡,我们回去吧……”
“你不是说要看完日出……”祁皓凡刚刚诧异地开口,却瞥见顾如归的身躯直直朝前栽去。
瞳孔一缩,他连忙上前扶住他,当手触及顾如归的身体时,顿时目龇欲裂,“如归!”
两行血顺着顾如归的鼻孔落入沙地中,而他深色的袖角早已濡湿了一片,显然已不是一时的事情了……
顾如归染血的手握住祁皓凡,淡淡地笑,“皓凡,我私以为老天没那么吝啬,可它终究还是一个吝啬鬼啊!”
吝啬到看一场日出的时间都不给他。
罢了,不看好了……
顾如归一片吵杂中沉沉合上了双眼。
*
阿纾从梦中惊醒,后背被冷汗濡湿了一片。
她定了定神后,打算去摸床头灯时,陡然发现床头坐着一个黑影。
浑身汗毛顿时都竖了起来,她的身子下意识地朝后退坐着,手慢慢地往床头灯开关的方向摸去,颤颤开口:“谁在那里?”
黑影一动不动,但是阿纾能察觉得到他潜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情此景,莫名地惊悚。
阿纾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已经摸到开关边缘。
阖了阖眸后,她指下用力。
“啪”地一声脆响,灯光亮起。
她习惯性地眯了眯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顿时映入黎煜熟悉的面庞。
心中顿时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阿纾破口就骂,“黎煜,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吓人干嘛?”
黎煜对她的骂声不闻不问,只是抬起手往她的脸颊贴过来。
“你干嘛?”阿纾偏了偏头,抱着被子警戒地躲开了他的触碰。
黎煜的手势顿了顿,看向她,说:“你哭了。”
阿纾闻言抬头抹了抹眼角,果然满脸泪痕。
“做噩梦了?”他又问。
“我没事。”她回答着,一边却扭头在床头翻找着纸巾。
“你找的是这个吗?”
一盒纸巾适时地递到她面前,阿纾连忙接过,抽了几张把脸抹干净,才重新看向黎煜,“你没事了吧?”
“我?”黎煜把纸巾搁置到床头柜上,回以她微微一笑,“没事。”
阿纾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确实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可又莫名地觉得此时的黎煜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黎煜看着她狐疑的神色,兀自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怎么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笑容,阿纾却莫名觉得有些瘆得慌,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黎煜,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怪怪的?”
她顿了顿,又试探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雅恩的消息了?”
提及雅恩的时候,黎煜的脸色总算有了丝起伏,不过也是一闪即逝。
“我知道老师在哪里。”
阿纾惊讶地“咦”了声后,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黎煜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抬头看了眼窗外沉寂的夜色,才缓缓翕动双唇,“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阿纾更讶异了,“你若是一直都知道的话,为什么之前要追问我雅恩的下落,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抿了抿唇,不答。
阿纾蹙眉,神色有些不悦,“黎煜,到底怎么回事?刘嫂说你中午回来后莫名其妙砸了一通后就把自己锁进了画室,而现在你看起来却跟没事人一样,还跟我说你其实一直知道雅恩的下落,你确定不是逗我玩吗?”
黎煜闻言“噗嗤”一笑,“你很有趣。”
“我不是玩具,一点都不有趣!”
阿纾拧眉打断他的话,她现在心情很糟糕,着实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黎煜似乎察觉到她的恼意,叹了口气后,才满是歉意地看着她,“沈纾,抱歉。”
“如果是因为刘怡的事情,那么这句抱歉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也跟你说过我们之间各有所图,不必这么放在心上。”她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补充道:“黎煜,你确定你现在没事吗?”
他还是摇了摇头。
阿纾虽然还是有些狐疑,但是既然他自己都说没事了,她也没有多想,拉了被子便想重新躺下入睡,“既然你没事的话,就回你的房间睡觉,记得帮我把门锁上。”
二人从入住新居以来一直都是分房睡的,只是在外人看来,是因为她胎儿不稳的缘故,才不得已而为之。
黎煜没有动,只是看着她,语气认真道:“沈纾,谢谢你。”
才抱过歉,又来谢谢,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阿纾心里不淡定了,她抬手叹向黎煜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对比了一下,喃喃道:“没发烧啊。”
既然没发烧,怎么会一直说胡话?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触觉出问题,打算重新探一遍他的体温时,却被黎煜轻轻捉住了手腕。
他抿唇看了她片刻,说:“沈纾,我会补偿你的。”
阿纾眸光一黯,想起父母失望的眉眼,顿时嘴里溢满了苦涩,“你要怎么补偿我?”
“用我的所有补偿你。”
她摇了摇头,失神呢喃着,“黎煜,我没有家了,也没有爱了,到最后,我剩下的只有与我有一致协议的名义丈夫你了。但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我只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等到我们协议中止,到时候我们两不相干!”
黎煜闻言凝神看了她很久,才点了点头起身,“好。”
再也不多言,他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房门“咯噔”一响,阿纾侧身抱紧被子,一闭上眼,刚才梦境的画面犹如剪贴画一样,一帧帧闪过。
陡然之间,心痛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