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的甄选流程很标准。
淡妆浓抹的姑娘,穿上自己最好看最美好的衣服,手执团扇,在嬷嬷的声音提示下,款款进门,盈盈拜客。
嬷嬷道:“姑娘往上走。”
纤身细腰的女孩便往许仙和姚三石的主位上前袅袅走了几步。
嬷嬷道:“姑娘转身。”女孩就会侧身而立,头发见,娇俏白嫩的侧颜先出。
嬷嬷道:“姑娘相公。”然后女孩向主位转过臻首,却扇相视,于是眼睛神采和如花似玉的桃夭正面亦出。
嬷嬷道:“姑娘借手。”女孩便会抬起双手。另一个靠在近前的嬷嬷就会把女孩的两边衣袖卷起,一直卷到手肘处,于是手出、臂出、肤色亦出。
嬷嬷道:“姑娘几岁?”女孩回答自己的年纪,于是声音亦出。
嬷嬷道:“姑姑娘再走走。”靠近的那个嬷嬷就会以手帮提拉住女孩的裙摆,于是脚的大小就出来了。
脚的大小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这时候上等的瘦马必定具备“三寸金莲”的标准——“瘦、小、尖、弯、香、软、正”。
当然,只有真正有意购买某个女孩,买客才能安排自己信得过的女仆从或女中人去后殿脱袜查看该女孩的“三寸金莲”。这次姚三石就随身带了经验丰富的女侍过来。
这时身边陪着的张婆婆就会介绍女孩的才艺技能,如果许仙对女孩印象尚可,便可要求女孩当场表演一番。
每当此时,女孩便会如惯例般明眸期待可可看向买客许仙。
进门前嬷嬷已交代清楚了是左首主位的青年选人,她们自然不会表错情。
而且……这位客人怎么这般俊逸出尘,如画中出来的人物一般?
而且嬷嬷说陪他前来的是扬州响当当的盐商首脑、家财不止万贯的姚大东家,那岂不是说这位公子地位或财势十分了得?
给这样非富即贵的翩翩佳公子做小妾,岂非已经是她们这样的可怜女子做梦才能遇到的天大幸运?
因此当张婆婆介绍才艺时,每个女孩看向许仙的眼神就不再是惯例的虚情了,而是真挚克制着的希翼与芳心可可。
从白小娘子死后就再也不愿改名姓和相貌的许仙对这些期待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是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于是张婆婆眼神示意,失望失落的黯淡女孩就会心里暗叹一声,这样的贵公子果然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黯然退下。
然后下一个执团扇的纤瘦女孩再进来,盈盈拜客……
这次张婆婆把自己培养的十位上等瘦马都带来了。
女孩们或甜美或娇俏或明净或清冷或秀雅或纯真或丰韵,各种气韵的都有,才艺也各不同,或通诗词或能歌或擅舞或懂画或琴筝俱佳或弈棋有术或花茶双绝。
因为姚三石告诉她,许仙需要至少两位上等瘦马应酬往来,另需至少六位三等瘦马服侍起居,两位中等瘦马协理财务,姚三石让她把最好的姑娘们都带过来。如果许仙看上了,姚三石会对张婆婆另有奖赏。
然而直到第九位上等瘦马失望退出门外,许仙连个声音都没有出过,一个姑娘的才艺都没有欣赏过,更别说去拿他手边的盘子里的十二根金钗了。
刚刚姑娘们进门前,张婆婆也和许仙介绍了:按照规矩,如果客人看中了谁就在瘦马头上插一根金钗,这叫做“插带”,表示被预定了。
许仙如此淡然的作派,如果不是他风仪气度卓绝,兼且陪坐的是扬州响当当的姚大东家,张婆婆都要怀疑他是来消遣自己的了。
京师来的大人物,眼光真是太高了!
张婆婆对于上等瘦马已经绝望了,虽然还有一个,但那一个都十八了,而且……这一位主肯定是不可能看上的。
就看那六位中等瘦马、二十位下等瘦马能选走多少个了,这一趟总不能白跑吧。
不过这位大人物要是没选自己家的上等瘦马,回头选了别家的姑娘,自己扬州瘦马行内翘首的名声怕是有得不稳了。
这帮官员和盐商爱面子,要是姚大东家因此也觉得在这位大人物面前丢了颜面而对自己不满,那就真的麻烦了……
哎,本来一件夯实业内名声的大好事,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位公子眼光太高了,这么高的要求怎么不老实呆在京师呢,非来扬州折腾自己?
张婆婆思绪联翩,对许仙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怨怼之心,而她生出怨怼的同时许仙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她。
那是冷漠森锐如万年寒冰般的眼神!
肥胖如猪、贪婪如狼的中年妇人自诩见多识广,但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凌厉的目光,张婆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噤若寒蝉,再不敢胡思乱想。
许仙收回了震慑胖女人的目光,继续喝茶。
没有人喜欢人贩子,他也不喜欢。
虽然说有需求就会有买卖,而且收养幼女时是公平买卖,不是巧取豪夺,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什么理由。
大名鼎鼎的姚三石面色如常。
虽然目前结果不佳,但是他阅人无数,已看出许先生不是那种会因这种小事而迁怒于人的人。
姚三石心下只能暗叹许先生这样的人物果然不容易打动,张婆婆这的瘦马已经是扬州质量最好的一批了,还不能让许先生满意。
看来接下来自己要私下好好先筛选过,选出能惊艳住自己的几个,再送去给许先生过目看看。
大厅上几人心思各异。
这时候第十位上等瘦马进了来。
这个女孩并没有穿华服丽衫,而是着了一身雪白素衣。
下拜、上前,仪态礼仪都很优雅,至少许仙觉得比之前九个都要优柔且自然。
而且白衣女孩的身材也比之前任何一个女孩都要高挑。
嬷嬷道:“姑娘转身。”
白衣女孩侧身而立,长发乌黑如瀑,鼻梁高挺,面上肤色玉瓷莹雪。
嬷嬷道:“姑娘相公。”
白衣女孩转过头,慢慢放下了扇子。
团扇缓缓下移,先是露出了一双如同会说话的灵动明亮大眼睛。
白衣女孩的瞳色清浅,眼神柔和,许仙却从中看到了某种隐藏的倔强。
此时那双眼眸中掠过些许惊异,似是没想到刚刚姐妹们说的俊秀公子竟然绝伦到这种程度,但很快就平和如静湖一般。
然后是整张脸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清冽明爽如山泉般的脸,带着一种飘逸飒爽的灵动气质。
她的皮肤很白,如初雪一般洁净。
她面部狭长,五官很精美,下颌线条流畅自然,给人一种优雅而高贵的感觉。
那双唇线优美而红润欲滴的唇瓣,让人忍不住想到早晨带着露珠的红艳玫瑰。
而女孩那高挺的鼻梁则让她看起来更加自信和坚定,略显坚硬的整体面容轮廓线条又使得她别于一般江南女子的温婉,更增添了几分飒爽之气。
白衣长裙衬着她,仿佛在云雾山林中采茶的女子一般,清丽隽永,而又飘洒秀逸。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如同水落石出一般清澈明亮,初看温柔如水,但你若真正用心看就会发现里面坚硬倔强如石头一般的梭角。
这个女孩像一汪山泉,像一抹云山,像一块鹅卵石,无论有多少柔和飘逸的包裹调和,她的精神内核中总有一种坚不可摧的锋锐在。
如果你在街上遇到她,你会以为她应该是一位大家闺秀或隐士贵女,你也会觉得她可能是位女将军或女掌柜也不一定,即使说她是一个女剑客或刺客杀手你也会相信,但很难想象她竟然是瘦马……
讲究绝对服从温顺的瘦马又怎么可能有她这种清冽、飒爽、倔强的气质?
许仙放下了茶杯,明显对这个山泉般的女孩产生了兴趣。
张婆婆和姚三石却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
姚三石心下叹了口气,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再见也会惊艳,但可惜……
嬷嬷道:“姑娘借手。”
白衣女孩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抬起手,似乎是有点迟疑与不喜,这是第一次有瘦马表现出不顺从的情绪。
这在客人看来,就是张婆婆他们管教不严,培养不到位的表现。
许仙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张婆婆眼神一厉,盯向女孩。
小妮子平时就不太服管教,今天竟然要当贵客面前落我脸面,砸我招牌吗?!
想想你的年纪,想让我把你立刻送窑子里吗?!
气质清冽的女孩似也读懂了牙婆凶恶的目光,于是她还是缓缓抬起了双手。
靠在近前的嬷嬷就要把女孩的两只小臂的衣袖卷起——
“她既不喜示小臂于人,就不必勉强了。”许仙开口道。
这是他进门以来第一次开口。
张婆婆一愣,以为这位贵公子动怒了,赶紧惶恐不安道歉道:“许先生见谅,都是老婆子等管教无方。这丫头原是官眷,因此性子有点野傲,年已十八一直没被选走,我原也是计划着过阵子将她卖去青楼的。估计她也是知道了才这般作为,今日惹得您和姚大东家不喜。我这就让人拉她出去,棍棒伺候,然后发卖了!”
她又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嬷嬷,立刻有两个强壮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架住白衣女孩双臂,便要往外面拖走。
白衣女孩也不做徒劳的挣扎,她面容平静冷漠,只是眼神中尽是倔强、绝望与决然。
“等一等。”一直观察着女孩神色的许仙又开口道。
他伸手从盘子里拈起了一根金钗。
两个壮妇住了手,张婆婆面露意外和喜色。
白衣女孩怔了怔,眼睛里有了微光。
姚三石犹豫了下,还是看向许仙,道:“许先生,这位姑娘收入张婆婆门下时,已经十二岁。她父亲原是扬州府下江都县的主薄千岩。这千岩是一个狂儒,终因口出逆言而获诛。但由于妻子早逝,故千岩一直对自己女儿放纵不拘。这姑娘的脚很大,有七寸那么大,实在有碍观瞻,之前姚某也是不能接受这点,才没有选她。而且她性子这么野傲,易生事端,又有点洁疾,怕是不适合服侍先生。”
他说完,冷冷瞥了见钱眼开的张婆婆一眼。
张婆婆示意,靠近的老嬷嬷就提拉起了白衣女孩的长裙,露出了她那双绝对不是三寸的金莲。
倔强女孩眼里希望的微光又熄灭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这双自由的大脚而被落选,她并不为此感到后悔。
与父亲生活的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时光,这双大脚证明了她曾经多么自由自在,也证明了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那么宠爱着她。
只可惜命运对她并不善良,母亲生她后不久就去世了,父亲获罪遭诛,家产抄没,她作为犯官女眷因为年幼被赦免,不想投靠舅舅反被卖了当瘦马。
作为曾经的官女,她对于成为别人的侍妾没有一点兴趣,她也一直很厌恶在“瘦马甄选”时像货物一样展现自己,她觉得无比恶心和耻辱,这种情绪是她无法抗拒的。
只是听说张婆婆放言,如果这次依然没有人选她,就要把她卖到青楼了。毕竟她年纪已经十八了,到明年就更不值钱了,而且这几年她已经落选很多次了。
最接近成功的五次,男人迷恋她的美貌气质能忍受她的大脚。她却嫌弃他们或奇老或丑陋或淫邪或一身狐臭或一脸麻子,她不想一生去忍受这种让自己生理反胃的男人,因此故意把本来能成的买卖搞砸了。
虽然事后总免不了责罚、水刑、针刺、幽禁或饿肚子……但张婆婆终究要的是钱,而她的身体现在就是钱,总不至于让她轻易丢了贞节或性命。
因此她忍了下来,继续煎熬着,挣扎着。
刚刚出来的几个妹妹说,今天这个客人是个翩翩贵公子,她觉得可能可以试试将就下,毕竟留给自己的时间和机会已经很少了。
然而虽然进来前她已经告诉自己这次要听话,但要露出手臂时,想到老嬷嬷那双脏手要碰触自己,还有陌生男人们奇怪窥探的目光,她依然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张婆婆似乎有点惧怕这个气质冷漠的公子,这回自己可能真要被送到青楼了。
想到青楼,又想到父母……
如果说为人小妾还算勉强能接受的话,青楼卖笑,那自己死后如何面对父母?
何况“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日子,光想一想,有洁疾的女孩就反胃想吐了。
若是如此生不如死的凄惨未来,倒还不如早点下去与父母相会!
那里女孩站着凉凉的心中思绪如麻,这边许仙坐在主位上恍然大悟。
听完姚三石的话,许仙这才明白这个女孩如此姿容气质为什么一直没被选走了。
脚大本就不符合当下的审美,就像一张绝美的画上沾了一坨屎一样让人难受。且此女原为官眷身有傲骨,不服驯化,有洁疾……这若是带回了家,被朋友耻笑不说,家宅能安才怪呢!
而且18岁了……刚才那九个女孩都在14到17岁之间,明朝规定男子16岁、女子14岁就可出嫁,女子18岁已经是比较大了。
许仙放下了手里的金钗。
白衣女孩心如死灰,已不存半分侥幸妄念。
即使是这位气质清冷干净、有着绝好皮囊的公子,也终是难逃世俗!
张婆婆有点失望但也一脸意料之中,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
只有姚三石面色如常。反正他说了自己该说的话,许先生怎么选择都无所谓。
许仙却冷冷看向轻提拉着女孩裙摆的老嬷嬷,淡淡道:“这位姑娘既然不喜示足于人,嬷嬷最好不要强人所难。”
老嬷嬷赶紧放下自己的手。
许仙移开了目光,平静看着白衣女孩。
白衣女孩也平静倔强地看着他。
一种是淡漠的平静,一种是绝望的平静。
许仙看向肥胖如猪的牙婆,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什么才能?”
事情难道还有转机?
张婆婆心念一转,赶紧答道:“她从小就识读经史,通诗词,习古琴,在我这又学了剑舞、插花和熏香之艺。”
“其实我还会看账目,从小父亲教的。也会画画,点茶。这些婆婆他们都不知道!”同样意识到事情还有可能的女孩不再藏拙,努力想抓住这最后的一点生机和希望,大声补充道。
许仙转头看向白衣女孩。
女孩的眼睛此时异常明亮。
她的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光芒和倔强的执着。
那是对生命的一种热望!
卑微、倔强、执着的热望!
如同被命运的大雪压弯覆盖的一根野草,依然脆弱而努力地伸展着,想破出层层寒冷盖压,露出一点头,透出一口活气,熬出一线生机!
这种浓郁无比、强烈无比的热望触动了许仙古井无波的灵魂。
许仙突然从主座上站了起来。
他走近前两步,向着女孩拱手施礼,认真道:“请问姑娘芳名?”
“她叫——”张婆婆出声道。
许仙冷冷瞥了她一眼,肥胖妇人立刻闭上了嘴。
白衣女孩怔了怔,这六年何曾有男人向自己行过礼?
谁会向瘦马行礼?
然后她回过神,微有些慌乱向男人还礼,答道:“我叫千暮雪。‘渺层云万里,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千暮雪。”
许仙微笑了笑,看着她,道:“暮雪姑娘您好。我叫许仙,白娘子的相公,许仙。”
千暮雪看着男人温雅和悦的笑容,瞬间觉得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冷淡了,她的面容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和声道:“许相公,您好。”
许仙看着眼前这张清逸冷冽的脸,平静道:“我此次前来并非选侍妾。我将在扬州居住一段时间,需要有人打理一下日常俗务。我想赎买姑娘,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因此我想先问问,不知道暮雪姑娘是否愿意到我扬州府上做一段时间女管事?当然,这是有报酬的,而离开扬州前,我会还姑娘自由身。”
女管事?那不就是侍妾吗?
还有什么叫有报酬?“会还姑娘自由身”?
你又不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菩萨!
这是什么意思?是家里有老婆,在扬州玩一段时间,玩完了就始乱终弃?
有些想复杂了的千暮雪一时间没弄明白许仙的话,愣了愣。
许仙看着沉默的女孩,有点意外,问道:“暮雪姑娘不愿意?”
千暮雪回过神来。
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吗?就算是他始乱终弃也总比去青楼好。
若是他到时候真能给自己自由身,被始乱终弃也未必是坏事,自己大不了出家或一个人过,也好过跟他回家受正房的气。
如果他乱完不愿给自己自由而是想把自己当货物一样送人的话,自己便死不受辱就是了。
而且他跟一般男人还真不一样,从没有听说过有买客问瘦马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的,瘦马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我其实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但他至少问自己了,这其实也很重要……
千暮雪心里有了主意,看着许仙,行了一礼,认真答道:“暮雪愿意!”
许仙点了点头,走回座位,捏起一根金钗,看向喜出望外的肥婆道:“你这次带了多少个姑娘来?”
意外把千暮雪这个难搞的上等瘦马处理出去,张婆婆很是开心,而且她预感后面还有戏,立刻答道:“老婆子这次带了十位姿才俱佳的姑娘,六位会算账的聪明姑娘和二十位懂得照顾日常起居的可人姑娘。”
许仙手持金钗,走到千暮雪身前,轻插在她的头发上。
千暮雪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奇异清爽的香气,兼且男人靠得太近,让她有点不习惯,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宜妄动闪避,因此她的脸色便有点情不自禁微微泛红了起来。
许仙退后了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还算不错。
金钗映黑发,清颜泛红雪,再加上这一身白衣,很是美丽。
许仙轻点了点头,露出了欣赏之色。
他看着红晕消退了些的千暮雪,淡淡道:“我的府里还缺账房和干活的,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暮雪姑娘你帮我出去问一下另外35位姑娘,包括刚刚那九位姑娘,看她们都有谁愿意到我扬州府上做事一段时间?若是愿意,我便一并打包赎买了。我离开扬州前会还她们自由身。”
千暮雪完完全全愣住了。
这个许仙相公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姐妹们来参加甄选自然是愿意被选走的,何况许相公这么年轻俊逸,又风度优雅,脾气除了冷淡了一点暂时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刚刚有几个姐妹以为没被选中黯然难过的样子再是情真意切不过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愿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说“还自由身”的说法可能真的是真的!
毕竟他如果非常有钱的话,未必会在意“瘦马”这些财产。
肥胖的张婆婆却已经是欣喜欲狂了。
大生意呀!这可是两万多两的大生意!
原来许先生不是没看上之前那九个姑娘,而是全都看上了!估计他只是懒得浪费时间看才艺表演,京城来的人物果然不一样!豪气!
商人姚三石露出了笑容,他觉得自己买单献殷勤的好时机到了。
两万多两,绝对不少,也不算太多,正好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最合适不过了。
人情大了许先生估计不会接,人情小了对方这种人物可能又不放在心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不过姚三石还是老成持重提醒道:“另外的26位姑娘许先生不亲自过过目吗?”
许仙笑了笑,看着中年商人,淡淡道:“我相信姚东主的眼光,既然姚东主这么推荐张婆婆家的姑娘,之前那九个姑娘也挺好的。而暮雪姑娘——”
他看向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千暮雪,继续道:“我觉得暮雪姑娘很有趣。其他姑娘,我就不看了。暮雪姑娘,你出去帮我问问她们吧。”
千暮雪终于确定这事是真的了,识读经史的她自然也明白许仙为何不见另外26位中等、下等瘦马,又为何没给任何人插金钗独独给自己插了,然后又让自己去问大家一个答案根本就不可能会是“不愿意”的问题……
千暮雪象征性征询地看了下张婆婆,在张婆婆点头同意后,千暮雪又深深看了一眼许仙,认真恭谨的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她进来时垂死挣扎,大半是绝望。
她退出时如见光明,又如在梦里。
她本来就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艳花朵,只是被厄运放逐成为了一根野草。
这根野草因为那一点点不可摧毁磨灭的骄傲差点就彻底死亡了。
但如今她好像真的要熬出生机了!
而且不是一线生机,而是一片生机!
许仙相公,你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菩萨,或便是命运派来再次愚弄我的魔鬼。
我希望你是菩萨,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魔鬼呀……
否则我真的会很伤心很伤心也很难受的。而且你若是魔鬼,我怕是还是得死的。
怀揣着希望与不安的千暮雪带着这种明显的欢欣与隐藏的忧虑退了出去。
姚三石看着千暮雪如焕然重生般的神采,又看向已重新坐下喝茶的许先生,轻叹道:“许先生对这个暮雪姑娘还真是不错呀。”
连彰显地位、收买人心都让这个女孩现在先去做了,这是真的很不错了。
许仙笑了笑,看向姚三石,解释道:“虽然她的脚大了点,也比较野傲,但我反而觉得这样才更有趣。物以稀为贵嘛。至于洁疾,说实话,许某也有一点洁疾。”
女人脚长七寸,这在宋之前不是很正常的吗?这算什么大脚?
我反而觉得三寸金莲不太正常不太美呢!
不过当下的审美就是这样,许仙也懒得去做这种无谓无用又伤和气的争辩。
许仙这个解释也是为了照顾姚三石的颜面而已,毕竟刚刚他还劝许仙不要收千暮雪,许仙立刻啪啪打脸不解释一下总不好。
姚三石笑了笑,想起昨晚许仙问自己瘦马落选进青楼妓寨的事情,想起他推辞了昨晚自己安排的清倌侍寝,又想到他说离开扬州前会还这些瘦马自由身……
姚三石觉得自己更了解了这个人一点,他深深看了许仙一眼,道:“许先生是个行善积福的人呀。”
许仙轻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淡淡道:“姚东主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比较随缘而已。既然遇到了,又心情不错,就顺手给别人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两三万两银子,能换36个人每人一个人生新机会,也挺有趣的。”
他顿了顿,看着姚三石,补充道:“不过这既然是我的缘法,银两自然必须是我出的,姚东主可不能夺我缘法。只需你等下帮我把好关,别让张婆婆把我当肥羊就好了。银钱倒还好说,别到时候姑娘们的身契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问题,那可就不好说话了。”
张婆婆站在两人边上,满脸堆笑,连道“哪敢?哪敢?”。
姚三石有点遗憾自己的两万多两人情是送不出去了。
不过许仙如此说话,却是显得两人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精明的姚大东家自然明白自己此时该干啥,他看着许仙,平静而认真道:“许先生放心,张婆婆知道什么人是不可得罪的,也知道什么钱是应该大赚,什么钱是应该少赚的。否则她的生意又怎么能做到现在?”
这位扬州响当当的、举足轻重的盐商首脑顿了顿,目光如鹰似虎看向肥胖贪婪的中年妇人,沉声冷肃道:“你说是不是?张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