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那一行字,仿佛不认识般,细细看了几遍,才缓缓攥手将之揉成一团
“面首……”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语气轻幽:“什么面首?”
暗卫不知他为何动怒,只据实道:“是从建安跟着元昭帝姬一起上路的,明为幕僚,但实际在船上两人同吃同住,举止亲昵缱绻,听闻元昭帝姬甚至为了他禁了御林军李大人的足……”
“嘭!”
暗卫骤然顿住,刚才还好端端摆在春塌上的小几被生生掀翻,滚了两圈凄惨倒在地上
晏千琉收回手,唇角甚至还含着微笑,只有他眼底阴鸷冰冷的晦涩让人看着发寒
“同吃同住……同吃同住……”
他仿佛极稀奇般的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骤然大笑出来
暗卫瞪大眼睛,伏低身体盯着地面,身体竟在微微瑟缩
有喷涌的火焰从压抑的胸腔中迸发出来,那种名为嫉妒的烈焰几乎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她怎么能有面首呢?!
她那样的女人,便是配再绝代的男儿都不为过,为什么要轻贱自己,去宠幸一个卑陋的面首?!
她不是还要好名声么?!她不是不欲引人注意么?!她不是……
他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他简直无法忍受,他在这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在这里纠结苦恼、神思不属,而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高高在上的姑娘,竟然与另一个男人亲昵缱绻、暧昧难言
他想立刻站在她面前,狠狠质问她,让她告诉他这都是谣言都是假的!但他又那么清醒的意识到,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在她看来,他都没有管她的私事!
手攥起又松开,晏千琉死死咬着后牙,一遍遍的深呼吸后,冷声道:“那面首是谁……”
他突然愣住
多年君臣,他到底了解殷颂的性子,她从不是那种因一见钟情之类的理由会对谁特殊的人,能让她付出心思的,要么是她能从其身上得到利益的人,要么、就是天长地久、日日相处处出来的情分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面首有什么值得她优待的,甚至这个人的存在还会玷污她的名声,但她还是这样做了,那就证明,她至少是有那么些真心的,或者说,这个人跟着她的时间不短了
得出的这个结论让他心口压抑,但他还是尽力继续推演下去
幕僚,幕僚……
晏千琉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儿,那天他从帝姬府离开,正面撞上的那个男人,虽容貌普通、但气势不凡,而且年纪颇轻,当时管家说了什么来着,他是新来的幕僚……
莫名的,晏千琉只一想到他,便潜意识里断定就是他!
好啊!好得很!
晏千琉冷笑
当时他初发现自己对元昭帝姬的情愫,心烦意乱之下,虽然那男人的睥睨姿态让他恼怒,但也没想那么多,却没想到,那原根本没放在过眼里的人,竟成了今天的如鲠在喉!
凭什么!凭什么!不过是个白身的幕僚,出身寒门、容貌也普通,就算有三分才华,又哪里能比得上他!
他晏千琉怎么说也是名盛大梁的翩翩佳公子,君子六艺、博古论今、风花雪月无所不精,就算只论相貌论气度都能甩那个男人百里不止,他们月月书信相交四年,这般情谊,她都不曾动心,怎就看上了那么个玩意儿!
晏千琉仿佛被人硬灌了一缸子醋,简直已经酸到心里去!倒是隐约体会到女子发现心上人看上哪个青楼楚馆姑娘的心情!别说撕帕子含酸吃醋,他现在真是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晏千琉闭了闭眼,勉力压下那口怒火,冷冰冰道:“去查!把那个幕僚的祖宗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迷惑了她的心智,让她纵容宠爱如斯!
但凡查出丁点问题,他都要让那狐媚东西直接沉了河!
暗卫隐约猜到几分,低低应了声是,不敢耽搁的直接走人了!
本就心绪繁乱,现在更是气的不行,晏千琉紧皱着眉头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伸手想去拿起茶杯喝一口,才想起小几刚已被自己掀了,这下仿佛终于找到了个发怒的由头,他冷声喝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门悄悄被推开一条缝,小童小心翼翼透过门缝瞧他,颤颤巍巍:“大人……是喝茶么?”
“喝!把安神香的分量加倍,给我端最定神的茶来!”晏千琉冷冷道:“这两日府上闭门谢客,就说我病了,谁来都不见!”
他在这儿为她定着江山,长袖善舞夜夜通宵,她倒在江南温声软语中逍遥快活儿!
想都别想!
……
殷颂自是不知在建安有人恨她恨得牙痒痒呢
她们微服私访,现下已经进入扬州地界,只是离扬州最繁华的首府扬州城还有两日的距离
江南山清水秀,美食也数不胜数,这些日子半是体察民情半是游山玩水,殷颂觉得自己足胖了一圈,早上照铜镜的时候,看着自己那明显圆了一圈的脸,简直心痛到不能呼吸
好容易投生个倾国倾城的底子,若是糟蹋了,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所以殷颂坚定的决定减肥!
他们现在,在路上一座小镇的客栈大堂里,殷颂从霍劭哪儿拐了张人皮面具,戴上后容貌只是清秀,跟着的侍卫也都换了便服藏着刀剑,除了气势更凛然一些,倒也并不非常高调
大堂很热闹,在饭菜的烟火香味中是嘈杂的谈笑划拳声,玲欢飞歌本想伺候她上包厢或者回房里用膳,但殷颂拒绝了,偶尔这样还怪有意思的!
霍劭自是比她更如鱼得水,菜上来之后,先用银筷子试了试,确定没问题后,递给殷颂:“吃两口吧,你早膳就用得少了。”
殷颂瞥一眼色香味俱的饭菜,撇撇嘴,坚定的移开了脑袋表示拒绝
霍劭又无奈又好笑,知道她在恼什么,轻声哄道:“你不胖的,真的,实际女子丰腴些才健康好看,你便是再吃胖两圈,也还是清瘦啊。”
殷颂冷笑,和钢铁直男讨论胖瘦她又不是傻!更何况是这种腹黑深沉的老直男,便是吃成个球他都能睁眼说瞎话说你清瘦
“你自己吃吧,我是绝对不吃的。”殷颂表示拒绝迷魂汤
霍劭皱起眉头
他不是骗她,是真心觉得她再丰腴些好,不说她这如今弱不禁风的纤弱模样让他心疼,若是能丰腴一点,抱在怀里软软的也更舒服
但他再直男也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是会被小姑娘暴揍的!只能叹口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
女人对美貌的执着是直男所不能理解的,殷颂任霍劭如何温柔小意也不动摇,但看着男人眉宇间渐渐凉下来,她也心里有些发虚,隐约感觉再拒绝下去他怕是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辣眼睛的事情,绞尽脑汁想法子避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起跟流华夜有关的事儿,顿时眼前一亮,忙打断霍劭,一本正经道:“停停,快好好听着,他们在说流华夜的事儿。”
霍劭自不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但关乎正事儿他也不好多说,轻飘飘瞥过松口气的殷颂,执起筷子自己先用起来
殷颂心中小人开心跳了几下,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边看着霍劭吃东西,边竖起耳朵听那桌人聊天
“去年流华夜的魁首是哪家的来着?”
“是陈郡洛氏捧的清欢姑娘,一曲春江花月夜冠绝场!”
“那次我也去看了,那曲子……啧啧,当真堪称人间仙乐!”
“去年是小年,那曲子也是清欢姑娘多年来的巅峰了,流华夜参赛过的歌舞只能表演那一年,今年谁胜谁负可就不好说了。”
“哈哈!说不准能有黑马,秦淮河畔哪一家没有精心藏着的底牌,只看什么时候调教好了就顺着贵人的意思捧出来,可没有谁是好惹的!”
“哎,我倒是听说,烟雨阁的青雀公子也要来!”
“呦,那倒是奇了,青雀公子自两年前夺魁首后,这两年倒是低调得很,怎么有出来了?”
“怕是应哪位贵人相邀吧……”
说了会儿,他们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殷颂也就没再继续听,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儿
她算准了时间,在扬州第一站,就是流华夜
大梁江南自古就是烟花繁美之地,美人软语多情,连带着歌伎舞伎都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虽是下九流,但清倌的地位并不低,甚至最顶级的那些歌伎舞伎在门阀世家中都颇有三分脸面,流华夜便是这种风俗下的产物
每年六月初六的晚上,秦淮河上会点起十里华灯,有空闲的百姓都会租上花船,泛舟河上,因为这一天江南世族大家们都会各选一位颇负盛名的艺伎捧上花台表演才艺,胜者为魁首,不仅那位艺伎能名骚一时,她背后的世家也是得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