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天将将擦黑的时候,国宴开始
保和殿正中地平上摆金龙御座并大宴桌,因为后宫暂时无主,便不设左侧同高的皇后宴桌,两层地平之下,于东西两位各设内廷宴桌几位,又三层地平往下,沿东西各先一字排开主桌,顺次往后一列列排次桌
官员与使团主事人依次入席,为首的便是定远王霍劭,临江王殷朗自觉退后半步,与匈奴六王子并排而行,再之后半步,是左相、右相并参知政事引领百官
到了座位上,殷朗微微一笑,抬手请霍劭上座,霍劭看了他一眼,并不推辞,平静于左侧首位落座,正对着坐于右侧首位的耶律兰提
待众人落座之后,衣着翩跹的宫女们端着瓜果糕点顺次而来,如蝴蝶般轻盈的穿梭于席位之间,姿态柔美端丽、柔声慢语,带来香风隐隐
几柱香后,只听自外而内三位传声太监一声声长长的宣禀:“皇帝驾到—”,席上众人纷纷站起,于旁边空地上跪下叩首
霍劭看一眼耶律兰提,默不作声于旁边单膝跪下,让本想只弯腰行礼的耶律兰提浑身一滞,隐带些不甘的也单膝跪下
皇帝着金龙日月袍、戴紫金冕旒、踏盘龙皂靴而来,身后跟着璎珞香风的内廷高位妃嫔与几位皇帝帝姬,再后是垂首小步紧跟的太监宫女们,逶迤而来的气派,很有些皇家气象
但不少人,半垂的眼神却微微一晃
因为他们都看见,此刻走在皇帝身侧,一身大红飞凤宫装,笑『吟』『吟』扶着皇帝的人,不是曾经宠冠后宫的舒贵妃,不是自幼得皇帝青眼的安王,而是元昭帝姬!
一位帝姬,能得如此殊荣,大梁多少代没有过了
不,或者说,自前朝荣安帝姬之后,还有谁得到过了?!
依仗顺着众人中间的大毯一路向前,皇帝于至高位落座,殷颂则坐在内廷席位之首,还要高于安王与舒贵妃的席位
若是几年之前,这样堪称逾矩的情景必然会被老臣们狠狠劝谏,但现如今,随着元昭帝姬在朝中势力一日日壮大,不知何时众人竟都已经习惯她的高高在上,习惯她享受着超凡的尊荣!
耶律兰提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低垂的眸子闪过一瞬异样的暗光
“众卿平身吧。”皇帝居高临下望着百官向他俯首,即便是定远王和匈奴王子也是一样,这种已经很久没享受过的至高无上的尊荣让他很是高兴,和颜悦『色』道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起身,又都坐回座位上
霍劭抬头看去,没注意看皇帝是怎样耀武扬威,他只第一眼便看见她拖在桌后的长长的华贵的凤袍裙摆,顺着金缕丝线往上,高耸华丽的鬓发之下,是一张妆容精致而愈显得倾国倾城的容颜!
内廷中的女子,无论是妃嫔还是帝姬,桌前都让人张开纱帘,若隐若现的看不清容颜,唯有她,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坐着,大大方方让所有人看见她绝美的脸、雍容的气质,让所有人,臣服于她的风华绝代!
霍劭忽然低低的笑起来,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樽,将清亮醇厚的酒水一饮而尽!
皇帝落座,开始进膳,丝竹声袅袅而起,装扮华丽的舞姬们轻盈的跑上来,从一个惊艳的定点动作,随着乐声开始舞动,长长的水袖柔婉的甩起来,香风若有若无,宴席边沿是一盆盆烧得正烈的火炭,明明是寒意甚重的冬夜,却渐渐的融融的暖起来
皇帝今日格外高兴,先与百官饮了三杯酒水,自己脸上隐隐酒酣耳热,心头原本的顾忌惊疑也都压了下去,笑呵呵的去问耶律兰提:“六王子,今夜这酒菜可好,这舞可能入眼?”
耶律兰提答得坦『荡』,甚至隐隐带着羡慕:“这酒醇香清冽、入口绵长,自为好酒;这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曼妙不可胜举,自也是好舞!”
皇帝哈哈大笑,被他谦顺的态度愈发引得志得意满,张口便道:“你匈奴,不曾有过这样的宴席吧!”
这话中的自衿引得不少大梁大臣微抬下颌,大梁与匈奴连年交战,曾经很是败多胜收、狼狈非常,可即使至今,朝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臣子不愿承认自己国力的孱弱,他们只认准了,匈奴是蛮荒不开化之地,根本不配与有泱泱千年礼乐文明的中原王朝相比
但同时,另一小部分大臣,眼神渐渐带了忧虑
耶律兰提唇角有些嘲讽的翘了翘,声音却愈发恭顺:“是,我匈奴不曾有过如此盛大荣华的宴席。”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场下的气氛却微微有些凝固
匈奴彪旱傲慢,怎会轻易愿意居人之下?!
更何况是在大梁国力衰弱,根本没有能力力压匈奴的时候!
即使如今匈奴使团求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慑于北境的强悍,而不是因为朝廷本身,反而大梁的繁荣、富饶,在匈奴王廷眼中,更像是一块油光诱人的肥肉,让他们垂涎了太久,只要守护的力量稍加退后,他们便会毫无顾忌的扑上去,狼吞虎咽生吞活剥!
殷颂含笑看着,此时才不急不缓开口:“六王子可莫要妄自菲薄,北域苦寒之地,部落众多分歧无数,匈奴先辈却能建立下强盛的王廷,已然是彪炳千秋的功绩,歌舞酒菜不过是身外享受之物,匈奴训练有方,英勇无畏的精兵强将无数,才是值得我等羡慕的。”
耶律兰提没料到她敢这么轻易的提起军队这个禁忌的话题,自己的节奏被生生打断,脸『色』微微一僵,有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殷颂却已经偏头去看皇帝,笑『吟』『吟』提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话语:“父皇,要儿臣来说,若是匈奴王也和六王子一样喜欢这些东西就好了,咱们大梁与匈奴建交,也不拘送多少奇珍异宝珍馐美人过去,只要匈奴王廷舍得将他们的精兵良将派来我大梁,好好指导指导咱们的兵士,再送过来几批优等战马,有来有往,各有所得,那可真是想想就让人高兴啊!”
皇帝喝了不少酒,又被一堆彩虹屁吹捧,脑子很有些晕乎乎的了,听殷颂这么不带半点杀气的一说,也觉得这个主意妙极,连叫了两声好
匈奴使团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就说到要把他们匈奴将士送来大梁了?!
当即就有喝多了的人着急了,拉住耶律洪的袖子:“大人!大人!可不能换啊!我匈奴英豪,怎么能来大梁呢!”
耶律洪黑着脸扯回袖子,呵斥道:“喝多了就闭嘴,在这里瞎说什么!”
他看向耶律兰提,看见男人沉沉的脸『色』
耶律兰提心情的确糟糕
他本有意循序渐进,直至几天后朝议上以势压人『逼』朝廷送给他们一大批珍宝粮草回去,他很清楚大梁朝廷的『色』厉内荏,只要『操』作得当,这并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被元昭帝姬似真似假这么一说,将两方的地位就摆在平等甚至是匈奴略低的位置上,她还先一步提出交换的概念;当然,他当然可以拒绝,但是有了这个假设,若是他再想空手套白狼,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若是他同意……他怎么能同意?!
精兵强将是匈奴立足的根本,哪里有送去敌国的道理!将主动权让于敌人,用可以掠夺来的猎物换取狼群本身,这笔赔钱买卖没人会做!他更是想都不想!
他当即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元昭帝姬说笑了,我匈奴将士最是恋家,哪怕千金珍宝在前,也是断断不能交换的。”
“瞧六王子这话说得,孤哪有让人骨肉分离的意思,哪位将士若来,自然可以带着家眷,大梁风水养人、生活安逸富足,于老人孩子都是极好的……”殷颂咯咯笑着,欲言又止,却也不强求的模样:“不过既然六王子无意,我等也不能强人所迫,只是请六王子传达给尊王,我大梁对两国交好的诚意是很足的,匈奴的诚意也要摆出来才是,否则只有一头热,这事儿如何能办得好?!王子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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