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望着人走远的背影,一时难言。
她没听见梨花对太后说了什么,但能看出梨花照顾太后的手法十分娴熟,更看得出来人是真心实意的盼太后好起来。
秦嬷嬷心有触动,这些年宫里人她见过多了,许多后妃话说得好听,口口声声孝敬,却只得一把嘴。
实际行动上,连熬的孝敬汤羹都是婢女代劳,哪像梨花从来到庄宁宫起就一直在忙活。
而且梨花想得周到,犯事亲力亲为,给太后按摩时额头热出细密的汗珠。
这些秦嬷嬷是看在眼里的。
最重要的是有成效,人来的第一日,太后就肯主动传膳。
午膳时太后竟说没吃饱,那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不过梨花很严格,膳食准备的量不多,将将够太后六七分饱。
太后不满嘟囔,先前只吃了半碗粥,午膳总该多给点。
梨花双手一摊,没了,就那么点儿,若把剩下的吃光,晚些时候可以加餐。
太后只好挑挑拣拣,把不爱吃的蔬菜都吃了。
秦嬷嬷想起那场景就觉好笑。
她知道自己没看错人,打武美人刚进宫,她便觉得人是太后最合适的儿媳人选。
模样长得好,人很聪明,心性厚道又知进退,手段刚柔并济,很有韧劲儿。
还会哄老太太,把人哄得服服帖帖,同时坚持自己的决定,不因双方悬殊的身份唯唯诺诺、临阵退缩。
秦嬷嬷顿感身上的担子松了许多,心说太后娘娘有福咯,这样的人千里挑一,上哪去找啊。
庄宁宫内院的道上。
梨花慢慢走在树荫下,没有去清凉舍那边,她想一个人静静。
方才有一瞬她想起了前世,那段灰暗的日子,她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也是她最珍视的时光。
那段时光之后,她在前世彻底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女,看尽人间百态,尝尽世间冷暖。
明明已经很遥远的前世,却如昨日一般,稍一回想便历历在目。
举目望不到头,看不见希望,一片昏天暗地,任由她如何祈求如何哭泣,该逝去的依然留不住。
苍天无情,最后连她也猝死不得终老,母女两人在前世如尘埃一般消失于世,无人惦念,无人记挂。
梨花低头无意识踢了脚路边的石子,努力将意识放空,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往事已逝,她得向前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堵人墙,梨花抬头看去。
便见有个长得祸国殃民的男子,目光专注的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离得很近,咫尺便能触碰。
梨花一怔,不其然在这里遇到他,这人似乎总喜欢在她独自一人时闯入她的世界。
“朕都听说了。”尉迟恭看着她道。
梨花回过神来,以为他说的是今日庄宁宫的事,认真解释:“太后娘娘平时动得太少,阳光又晒得不足,多动动和晒晒太阳,对娘娘很有好处。”
尉迟恭目光深邃,心情莫名,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
梨花身子一瞬僵硬无比,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她想妖孽和太后感情那么好,看着自己母亲吃不好睡不安,日渐消瘦,而自己无能为力,心里定不好受的吧。
她最明白这种滋味,安慰道:“放心吧,太后娘娘情况没到很糟糕的地步,会好的。有我……有臣妾出马,必定马到功成。”
尉迟恭用力将她抱紧,声音沙哑:“多谢。”
梨花脸色顿时发苦,大热的天儿,妖孽抱这么紧是不是太夸张了。
他不热,她还热呢,尤其今日出了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收拾。
梨花心里吐槽,讲究的人不讲究起来,真是要命。
嘴里却客气地说:“万岁爷说得哪里话,都是臣妾分内之事,那个,那个呀,时辰快到了,臣妾还得去看看给太后娘娘弄个的清凉舍进展呢,您看?”
委婉地提醒人放开她。
尉迟恭揽着人,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他刚刚看见了武定邦说的那个女孩,安安静静,孤独无依,无形的悲伤将人笼罩。
便是此时,小贼想着的都是别人。
对太后她很用心,不是因昭仪之位,尉迟恭看得清楚,他已去过庄宁宫主殿看过太后。
而这种用心世上无价,尉迟恭不知要说什么,唯有多谢二字。
梨花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跟捂痱子似的越来越热。
她感觉妖孽现在很不对劲啊,该不会是……
梨花瞪大眼睛,嘴比脑子快:“您不会就只谢谢吧?”
再给一个拥抱,然后把说好给她的报酬一笔勾销。
梨花有那么一瞬警惕上了,因为她先前见过的妖孽,脸就是很大。
否则莫名其妙谢她和抱她干嘛,尤其是抱她,太怪异了,实在说不通。
梨花思维跟跳崖似的跳跃过大,尉迟恭险些没反应过来。
幸亏他记性好,顺着前后的话去想,再结合小贼精明的性子,以及先前拿昭仪之位引诱她时激动的神情。
尉迟恭顿时满头黑线,他发现就不能想小贼点好,一想人就破功。
他将人放开,危险地看着人,似笑非笑:“爱妃想朕如何谢?”
梨花暗自吁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妖孽啊。
一口一个肉麻的爱妃,加上那找事的表情,看得她拳头痒痒却无可奈何。
梨花是嘴快,但也是故意的,不然人一直抱着她,两人双双中暑那场面就好看了。
她连忙狗腿地拍了一通马屁找补,勉强将眼前的人安抚下来。
尉迟恭本就没想和她计较,不过面上表情却淡淡的,任由她说,实际心里已经笑开。
这小贼啊,这么会说话不当个马屁精屈才了。
两人顺着树荫慢慢朝前走去。
梨花心中的阴云不知不觉被驱散,有了闲心说瞎话,拿话点妖孽:
“圣贤有云,君子一诺值千金,帝王之谢重万万金,您之谢太贵重,臣妾实不敢贪心,有先前说给臣妾的恩典就够了。”
意思是你那谢谢那么贵重,我就不要那万万金了,把该给我的给了就好。
高风亮节,天地可鉴。
尉迟恭不敢苟同:“爱妃错了,圣贤说的不是帝王之谢重万万金。”
“嗯?那是什么?”梨花挑眉,她说的是瞎话,编的,难不成还能编得过她?
尉迟恭微微一笑:“圣贤说的是帝王之谢乃无价,爱妃说错了,罚黄金三百两,便先欠着,待日后从你的赏赐中扣。”
梨花:……
比脸皮没人家厚,比地位没人家高,连拼瞎话没人家瞎。
她输了,还欠了三百两黄金……
啊呸,死妖孽!
后来梨花去翻看尉迟恭藏的几架子书,发现真有圣贤说过帝王之谢无价的话。
只不过这圣贤是这个架空时代的,她学过的历史里没有而已。
好吧,论文化水平,她也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