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发震惊极了。
皇帝向来极为讲究,在宫中从不去别处睡,便是苍辰殿的龙床铺得不合心意,都嫌弃万分。
更何况睡汀梨院西偏殿那张拥挤的小床?
这还不算,皇帝从前不喜宫妃靠近,对她们十分不耐,除去在太后面前装样子,宫妃根本很难接近。
而梨花一项项打破皇帝的惯例,不但让皇帝主动靠近,还让皇帝费尽心思讨好,这在张德发看来已经十分不可思议。
没想到还有更不可思议的。
皇帝为了梨花,竟是屈尊靠在那张并不讲究小床上,还一反常态让梨花抱着,耐心地给人扇扇子,任人酣睡。
哪一点都突破了张德发的见识,简直无法想象!
不怪张德发震惊,他见过皇帝和梨花相处的次数不多。
最震惊的那次,还只是他见皇帝给梨花挽发那次。
光那次就把张德发惊得五雷轰顶,让他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大错,此后他为自己的大错忙前忙后,险险才弥补过去。
但比起这次,那次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他就没见过皇帝对一个妃子这般亲密,神情温柔,如视珍宝。
以往皇帝对梨花好,譬如亲自挑摆件选珠宝啊、写信笺啊,在张德发看来,不过是皇帝对一个心仪妃子的正常举措,是闲暇时的意趣。
而这次显然是不同的。
张德发有生之年,竟然第一次看到皇帝容忍了一切往常难以容忍之事,哄着梨花酣睡。
给武美人擦汗扇扇子,动作轻柔,任由武美人睡得东倒西歪,还怕人睡得不舒服,那不是哄着是什么?
还有抬奏折去汀梨院,这也是张德发第一次见。
不过比起看见皇帝哄梨花睡,还有今儿个朝会时看见的,抬奏折来汀梨院也就不算什么了。
说起今儿个朝会,那是今日第一桩震惊张德发一百年的事。
千年上朝劳模皇帝,因为小顺子的到来,当场宣布无事退朝,丢下满殿惶恐的朝臣。
张德发当时都惊呆了,只能留下收拾摊子,一脸高深莫测地处理突发事件。
也怪朝臣们自己不争气。
那会儿朝会上刚叩拜结束,朝臣们惶恐的等着看今天谁会被叉出朝会,大气不敢出。
近日朝会上无特别重大之事,今年夏季汛期因未雨绸缪得好,往年涝频发的地方早派了人去防洪疏导,各地返回的消息尚算良好。
按理说朝臣应该心里比较踏实才对,毕竟没什么大事,起码没让皇帝震怒的事。
但朝臣们实在没底啊,因为工部和户部几个大臣朝会前打了起来,闹得动静挺大的。
果不其然,这次朝会被叉出去的人数格外的壮观!
这些人好死不死都是有事启奏的大臣。
他们议论的事不大不小也不急,但涉及两部之间的掰扯,吵得不可开交,连续吵了几日僵持不下。
托倒计时牌子的福,各部的工作效率空前绝后,朝臣互相内卷。
有位工部大臣突然发现管辖的官窑,流通到民间的瓷器品相上升了一个档次,同时数量增加不少。
自古官窑出产的瓷器,主要供给宫中使用。
以前朝代的官窑,烧出品相不好的瓷器皆会销毁,但本朝某任抠门爱财的天子觉得浪费,脑洞大开,开创先河地将这些瓷器卖到民间。
官窑出产的瓷器,民窑没法比,即便在宫里看来品相不好的瓷器,在民间亦是难得的上品。
这个天子抠门是抠门,但深谙理财治国之道。
他既不想得个官与民争利的坏名头,也想明明白白把钱给赚了,最好还能博个好名声。
于是这个天子想了一招,特别交代把卖价定得很高,同时限量售卖,接着让人专门挑上层人士,传出天子御用官窑的瓷器流出的消息。
果然富人闻风而来,争相追捧,纷纷以家中有官窑烧制的瓷器为荣。
有些富贵人家甚至千辛万苦抢回一套瓷器,就为给女儿做嫁妆。
被这个天子这么一捯饬,大商贾大地主富人的韭菜被一茬茬收割,百姓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官窑流出的瓷器,压根没对民窑造成冲击。
当时的大臣们原本极力反对。
哪有天子这么干的,多丢份儿啊,不得落个贪财的千古骂名么,给后人造成极其不良影响。
便在这时,这个天子又大手一挥,宣布把赚到的白银五成入国库,用于兴修水利救灾救民。
大臣们见状纷纷熄火,能给国库创收,又没损害百姓利益,富人求着来买,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不为。
于是纷纷改口,冠冕堂皇地说吾皇圣明,让本该销毁的瓷器发挥更大的作用,切切实实替百姓做实事,真乃千古明君。
至于另外五成白银入天子私库,大臣们选择性装瞎,完全没异议。
就这样,官窑这个传统流传至今。
但这位工部大臣发现不对了,品相不好的能流通到民间,品相好的怎么也卖到民间?
而且数量增加那么多,万一宫里不够用,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于是开始调查此事。
无独有偶,户部的一位大臣算账时忽然发现国库瓷器收入翻了几倍,感觉事有蹊跷,也开始调查。
两方人马同时调查同一件事,查来查去发现,发现官窑最新季度烧制陶瓷的失败率大大下降,产量大增,故而流到民间的瓷器品相和数量跟着上涨。
两部大臣于是乎大喜,敏锐觉察立功的时候到了,争着抢着将功劳揽在自己部中,就这么争了起来。
他们起初在朝会上吵,但皇帝根本不吃他们那套,只淡淡地问一句:“官窑瓷器何故大增,几位爱卿可知?”
两部大臣一下子哑火了,他们查的过程中知道另一方人马也在查,怕被抢先一步,故而没怎么探明情况就抢着表功。
而且在他们看来,官窑的产量增加了,肯定烧制瓷器的工匠技术好啊,还能是什么原因。
可皇帝当场驳了回来:“难不成工匠的技艺突然便能变好?那从前为何不变,藏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