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丁一航走掉,林自觉好话说尽,拉着焦守业到一旁商量。两人选的地方很有意思——车间门口,而且眼睛不时瞟着,分明提防着贵客突然离去。
“刚开始我还怕他不是法人代表,也怕不是国企,现在放心了。”
“营业执照上都写着呢,厂名就代表了国营,印上的照片更错不了。”
林、焦先行统一了意见,然后商讨起了价格,
“六百万行不行?”
“肯定不要呀,把人气走了。”
“五百万?低不低,当初买的时候可是……”
“说当初没用,当初厂子还没黄呢。这个价格他怕也不满意。”
“那就四百八十万。”
“四百……”
“没法再降了。”
“那就先这样。反正不能把人放走,否则过这村没这店,咱俩就完蛋了。”
他们哪里知道,丁一航甩出证照时非常艺术,特意挡住了“企业性质”一栏,就是在诱导他们依据厂名做出错误判断。
经过一番探讨,林、焦二人回到丁一航近前,给出了吐血价——四百六十万。
“四百六……”丁一航稍稍迟疑了一下,马上笑着道,“算了吧,年后我跟国资谈。”
“别呀,我们可是诚心诚意的。”林自觉紧紧挽着丁一航胳膊,态度卑微之极。
“哼。”丁一航冷哼道,“各忙各的,他们明天来不来我不管了。”
他们?林、焦二人立即想到墨镜男,心脏不由自主狂跳起来。
“丁厂长,您看我不会说话,刚才惹您生气了,我向您赔礼道歉,不,赔酒道歉。”
“对对对,老焦,马上去弄酒菜,给丁厂长赔礼。”
在林、焦死拉活劝下,丁一航勉强坐到了餐桌上。
嚯,好酒好菜肉罐头,早有准备呀。
几杯酒下肚,丁一航脸色缓和一些,但仍旧表示对设备没兴趣。
还没兴趣?那就继续喝。
拜年话、敬酒令齐上,终于换来了一句“设备老套,我也不好跟厂里交待”。
有门儿!林、焦二人不免激动,继续“糖衣弹”。
“表哥是不提我家老爷子了。”丁一航忽然喷着酒气道。
“您老爷子?”林、焦二人双双摇头。
“就是他舅舅。”丁一航大着舌头咧嘴一笑。
靠,还以为“能人”是正根儿,闹半天这位才是正宗管二代呀。
在惊愕的同时,林自觉还没忘了探底:“丁厂长家世显赫,年轻有为,待在县里屈才了。”
“不可说,不——可——说。”丁一航笑嘻嘻吐出几个字,“咣当”一下趴到了餐桌上。
醉了好,正合心意。
林、焦二人早有准备,一同把丁一航架到客房休息,他俩则守在外屋套间小声合计,名为照顾,实为看着。
丁一航怎么会喝醉呢?他几乎都快笑出声了,但却用大声呼噜压着,最终还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丁一航完全是断片表现:
“这是哪?”
“我怎么在这?”
“你们这是……”
林、焦自是一翻解释,还特意把醉酒美其名曰“劳累”,生怕哪句话得罪了贵客。
“哦……”丁一航拉着长声缓缓点头,却又忽的一拍脑袋,“不好意思,打扰了,感谢周到招待,补你们三万块,从上面取。”
面对着塞来的存折,林自觉自是坚决推却。
啊?!焦守业瞬时惊得瞪大双眼,脑中盘算着那串“0”代表的金额。
在副手眼中发现异样,焦守业也盯在了存折内页上。
“丁一航”、“.00”
“轰。”林自觉大脑一片空白。
做为国营厂厂长,林自觉不是没见过大钱,但从来没见过个人帐户上有三百万,更没见过随便揣在身上的。
推来推去,林自觉坚决不收,丁一航才算作罢。
有背景、有身份、有关系、有大钱,说什么也不能放走丁厂长,于是林、焦二人又做起了工作。
相比昨天酒桌上,丁一航现在矜持的多,任凭那两人说了半天就是不吱声。
“丁厂长,您一定要买下来,也只有您有这个实力。您也看出来了,我俩都是实在人,请一定要帮我们。”眼见对方无动于衷,林自觉只得打起苦情牌。
丁一航翻眼皮看了看,仍旧没有接话。
林自觉和副手对了一下眼神,然后一咬牙,和盘托出:“丁厂长,您表兄肯定讲过我们这的情况,我们现在再没别的办法,也只有您能帮忙了。”
“你们呀,怪谁呢,有些东西是你们能碰的吗?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我都不敢去碰。”丁一航一副教训口吻,也适时按需灌输着价值观,“国有资产不是不可以出售,也不是不能卖给私企,但和姿本主义企业打交道绝对要慎之又慎,尤其像‘健大师’那种背景的更是丁点儿都不能沾,一沾必死。”
“可我们早前并不知道,也的确没有实质进展呀。”既然话已挑明,林自觉也就不需再顾及脸面,干脆苦情到底,“我们无知,受了蒙蔽,只求丁厂长伸出援手,救救我俩这把老骨头吧。”
“唉。”丁一航叹息一声,“我本来真不想来,就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可表哥……我是有些门路,也有点儿背景,在企业也没得说,但我也不能一言堂,也得考虑别人感受。本来就是淘汰设备,要是好多钱压在那,合适了一好百好,贵了难免说三倒四,我可不想扯这破事。”
意识到有戏,林、焦又到旁边一通商量,由焦守业讲出底价:“四百万,不能再低了。”
“那就算了吧。”丁一航淡淡地说。
“啊?三,三百八,三百六十万,再低我俩真的没法交待了。”林自觉再次让步。
丁一航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对了,好像你们承诺过我表哥吧?”
“那,他……”林自觉真的不敢再降了,可又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焦守业在旁敲打边鼓:“烫手山芋,能出手就出手。再说也承诺过人家了。”
“那就,那就……”林自觉真的很难下决心。
“也别八十、一百了,就算他六十万,两条生产线三百万,不行拉倒。”丁一航还了一口价。
林自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最终下了狠心:“行,成交。”
“那就帮你们一把。”丁一航再次拿出存折,摔在桌上,“取走。协议你们弄。”
“好。”林自觉立马拿过存折,却又吸了口气,“哎呀,不行,跨地区取不了。”
“取不了?”丁一航故意装糊涂,“大城市应该行吧。”
“真的取不了,还是公对公转帐吧。”林自觉提出方案。
“这个月公对公预算都占了,最多还能转三五十万,要不下月再说。”丁一航拿回存折,就要离去。
焦守业扯住了丁一航衣服:“先,先付五十万,把这事定下来。”
丁一航点点头:“也行吧,就当付个定金,设备放你们这,我那边什么时候能打全款再办后续的。”
“好,好。”焦守业也觉着这样更保险。
“设备拉走,协议也马上签。”林自觉急着使眼色,担心夜长梦多。
就这样,林自觉留下来陪丁一航,焦守业去准备相关手续。
焦守业也不傻,独自离开后立即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打电话给秀都县食品厂,以“找厂长”名义再一次核实丁一航身份。核实的结果很满意,丁一航就是秀都县食品厂法人代表兼厂长。
另一件是联系银行,凭着记下的存折帐号,凭着在银行系统内部关系,真真切切查到了那张存折上的信息。存折户名丁一航,金额三百万元。
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里,焦守业准备好一应手续,由林、丁二人分别签字。
秀都食品厂首期设备款五十万当天打到,丁一航也拿上亟待加盖秀都食品厂公章的合同,两条生产线夜间拆装夜间起运,简直就是特区深城速度。
看着乘车离去的丁一航,林自觉忽然道:“我怎么觉着他俩这么像呢。”
“像就对了,表兄弟嘛!”焦守业很无所谓,“不过两人还是有差别的,穿戴不一样,眉毛、发型不一样,口音更差得多,一个京普,一个大旮旯味县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