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多次上门,几次扑空,好话说尽,笑脸陪够,在九一年最后一个工作日,牛秘书终于拿到了丁一航的签字。
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十分,牛秘书不敢怠慢,匆匆打过招呼,一溜烟的上了院里小车。五点半之前必须上传到市里,他耽误不起呀。
最终,牛秘书几乎踩点完成了任务,不禁一阵轻松,却又深觉心口堵得慌。
其实心塞的何止牛秘书,他的直接上司更是整个元旦假期都不痛快,而且直到节后上班都没缓解,反而愈发堵得厉害。
每年元旦前后,全县工商企业都要聚会,共商经济发展大计,县一、二把总要有人出席。
做为事实上的党政一肩挑,又是刚到任的县府一把,陆肖严没有不参加的道理。可他实在不愿面对那个人,更担心那人当场让自己下不来台,但又找不出不通知对方的因由。
既然绕不开,那就提前碰撞一下吧,总好过当众交火,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请丁一航来?接到这个指令,牛秘书一百个不理解,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得打电话相邀。
丁一航没推迟也没扭捏,答应得很好,语气也很客气。
九二年一月五日下午四点五十五分,丁一航提前五分钟到了。
“牛主任,我没误吧?”
真诚笑脸、谦卑态度,还是那个横理不说的“丁蛮子”吗?
“没误,现在就可以进去。”尽管有些恍惚,但牛秘书还是回应着,把对方引进了县长室。
“陆县好!”一进门丁一航就颔首打招呼。
陆肖严也起身伸手:“欢迎丁总大驾光临!”
“不敢当,理应拜会!”丁一航笑容真诚,姿态端正。
秘书上茶后离去,屋里只剩了陆、丁二人,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丁总现在摊子很大呀。”陆肖严试探着再次开口。
丁一航回道:“很一般,总共就是三家企业,一个超市,一个高科技公司,一个就是秀都的厂子。”
跟自己了解的一样。陆肖严暗暗点头,打探着更为关心的内容:“高科技公司很吃香,不知丁总涉入了什么行业?不方便可以不讲。”
“跟别人不方便,跟陆县讲无妨。公司主要生产经营视频监控系统与设备,是跟相关部门合作的,他们负责技术,我主要是投入、经营、运作。从目前来看,效益还可以,未来发展空间也很大。”丁一航讲的很客观。
看来莫秋风就是参与了此事,上次那些人应该都是。但丁一航肯定不止这个身份,否则他们不至于那么尊敬于他,特别局的人应该很傲气才对。
想到那天,陆肖严就不由得心头一痛,赶忙转移了话题:“听说丁总对国家经济走向研究的很透,不妨教导一二。”
丁一航赶忙拱手:“不敢当,献丑了。我们国家向来兼容并蓄,现在又正逢改开关键期,多种经济形式并存乃是大势所趋,国家也一定会鼓励与支持。未来的新事物会层出不穷,许多都具有旺盛生命力,接收、改良新事物也必不可少。”
多种经济形式?
陆肖严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不由得心中一动,但他没有直接追问,而是换了个说法:“能否更具体一些,比如秀都县该怎么做?”
“要发展就离不开资金,但秀都本身财力薄弱,那就必须引入资本,只要对发展有利的都可以引入。但‘有利”二字要理解透彻,必须是对国家安全、经济发展有利。比如铁路、饮水等事关国家安全、国计民生项目,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容境外资本渗入。别看秀都小,但也必须注意,绝不能成为千里之堤上的蚁穴。”
“秀都县地处老区,经济发展比较落后,但原汁原味也正是优势所在。所以在发展的同时,既要创新更要保持,比如现在的城区就很有特色,兼具传统、民族特色,更有红色基因,应该予以保留。”
“新城区可以建在秀都河南岸,这样既可以与老城隔河呼应。最重要的是那里荒地居多,拆迁相对容易,费用也较少,更便于纵深发展。另外,新城区建设也谨记不要为新而新、为大而新,必须立足于现实,立足未来发展需要,少做劳民伤财之举,多兴富民爱民之策。”
“秀都县旅游资源丰富,尤其民族风情浓郁、红色遗迹丰厚,应着力开发与拓展。这是个系统工程,而且见效相对较慢,必须矢志不渝坚持,真正做到前人植树后人乘凉,急功近利要不得。”
“当然了,说的容易做的难,眼看着开山采石、化工冶炼来钱快,政绩明显,不心动很难。但这也是榨秀都的血,是用鲜血染红顶子,必须具有坚定的意志才行,否则就将成为秀都千古罪人,红色秀都、民俗秀都也将毁于一旦。”
话到此处,丁一航忽的打住,“说的有些瓢了。”
陆肖严震惊了,他既惊叹于对方的大胆,更惊讶于其远见的判断,甚至有“知音”的感觉。
我会和他是知音?陆肖严急急挥去心头疑虑,再一次追问:“依你看,未来的经济制度会是怎样的?”
这不是送分题吗?丁一航心中好笑,回复的很是肯定:“公有制经济为主,多种经济形式并存。”
“多种具体包括哪些?”陆肖严语气无形地紧张起来。
“集体经济、个体经济、合资合作经济、外资经济。”
丁一航回答的毫无压力,但陆肖严内心却已震动地无以复加。
拢了拢心神,陆肖严才又道:“外资经济?引入资本主义的也可以?”
“当然。”丁一航点头肯定。
陆肖严好似抓住了漏洞:“你之前收购别家生产线时可不是这么讲的。”
“此一时彼一时,我的认识也在发展蜕变中,而且无论何时都必须坚持公有制为主体。”丁一航自有言语应对。
真是滴水不漏。
陆肖严不由得佩服。却又不服气地说:“假如你关于经济形式的论断传扬开去,会是怎样?”
“不希望你说出去,但并不是我怕什么,而是不想成为名人罢了,成天上电视、上报纸累得慌。”
丁一航回复坦然,可陆肖严又不淡定了:会是这样吗?
“谁心里还没秘密?但不是非说不可。比如兵哥哥与民妹妹的故事。”
忽然听到这话,陆肖严瞳孔猛得变大:“你说什么?”
丁一航笑容更浓:“别紧张,‘秀玲’妹妹有了好归宿,兵哥哥及时转业也有了好前程。”
秀玲怎么样了?陆肖严不禁心思飘飞,也更感谢老班长,若是没有老班长及时打掩护,恐怕后面那些机会都轮不到自己了。
“你不善良。”陆肖严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来。
丁一航笑了:“我本善良,从不主动挑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正如丁一航说的那样,在随后的政商联谊晚宴中,丁一航很好的摆正了位置,尤其给陆肖严敬酒时更是“我干了,您随意”。
陆肖严当然也表现出了气度,同样满饮此杯,给足了对方面子。
注意到这种情形,好多人都糊涂了,随即恍然大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