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人潮瞬间将灰老鼠淹没。
一开始还能听到他的求饶和呼痛声,到后来大约贼人也发现无论他说什么根本无人理睬,开始大声咒骂,以求速死。
要泄愤的人实在太多,像濮志用这样的只是挤进去踢一脚,再冲贼人吐一口口水以示鄙夷,便赶紧将地方让给真正的受害者亲属。
濮志用退出人群,见红笺一行还站在不远处的废墟上,连忙过去,不好意思地向红笺道:“前辈,吾等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实是多有怠慢。”
红笺摆了下手,示意他无需如此,她的注意力还在人群中被压在最下面的灰老鼠身上。
濮志用的年纪比红笺大很多,但红笺是元婴修士,只这一点就令他表现得规规矩矩,他循着红笺的目光望过去,道:“前辈体谅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惜如此麻烦,实在是……大恩大德,白原城修士永生不敢忘记。”
若他是红笺,早将贼人一巴掌拍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耽误工夫。
红笺转过头来,冲濮志用道:“对他们而言仇恨发泄出来,比闷在心里要好。”她见濮志用这金丹中期对着自己小心翼翼,特意又补充了一句:“师兄不用客气,先前没有同你说,我们俩与贵宗的暮云、紫慧两位大师都熟悉得很。”
濮志用连连点头,他估计着宗门的回信也该到了,这位元婴前辈既然这样说,那自是要借机多多亲近,想了想道:“前辈由此路过,可有我们白原城能帮上忙的?”
红笺摇了摇头。有她压制,灰老鼠使不出真元来护体,但金丹圆满的身体到底能抗上一阵,趁这机会,她准备好好研究一下到手的“阴阳蛊花镜”。
那面阴镜在她手中。灵气十足,好像并没有因为先前控制它的魔修自爆而有所损坏。
这是魔修用的法宝,就算她将之祭炼,很可能也与那灰老鼠一样。并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不过石清响却好像对他手里那一面镜子颇有几分兴趣。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法宝,难得有个看得上眼的,不然就留下来?
不知阴阳宗和白浅明的双修部有什么关系?可惜那魔修自爆了,否则到可以问一问她。
红笺将神识探入“阴阳蛊花镜”,这法宝里面结构十分复杂,勾连交错,要彻底弄明白只怕要先将之炼化,红笺只觉着神识不停为其中的千棱万刃所反弹,几乎要生出错乱之感。才知这法宝名为“阴阳蛊花镜”,绝不只是因它外表看上去是两面镜子。
她的神识在法宝中逡巡半晌,突然间心中微颤,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哀伤。这情绪来得极为突然,竟引得她鼻子一酸。险些失态。
红笺吃了一惊,立时恢复了平静,神识在法宝中喝道:“谁?出来!”
法宝内似有淡淡的黑雾弥漫,红笺立时想到莫不是那魔修没爆得彻底,神魂犹存,沉声道:“别搞鬼,我不管你怎么回事。立刻出来说清楚,否则我要将这法宝毁掉也不是难事。”
那黑雾慢慢汇聚到一起,向前飘去,红笺的神识自没什么好畏惧,跟在那团黑雾后面,拐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一面细长的银色镜子前。
黑雾扑在镜子上,红笺的神识看到原本空空如也的镜子里渐渐出现了一个妇人,这妇人长发披散,形容枯槁,皱纹堆垒的脸已经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只一双眼睛透着幽幽寒意。
红笺不用看第二眼,便知道这就是那个自爆的魔修,不知道怎的,她的神魂留在了这“阴阳蛊花镜”里。
镜中妇人怀里抱着女儿的尸体,也许是这个原因,红笺自她的神魂里感觉不到先前的戾气,只有刻骨哀痛。
那妇人目光慢慢移动,对上了红笺的神识,冷淡地道:“你也只有元婴初期,若不是我被那畜生囚禁了将近四十年,境界跌落,你并不是我的对手。”
红笺微微一哂,输赢胜负已定,她没有必要同这魔修争辩这些,只是道:“你说的那畜生现在还有一口气在,难道你还想着救他不成?”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那妇人情绪激动,面色狰狞,但她随即便将声音低了下去,好像生怕惊吓到怀中女儿似的,用下巴贴了贴她的脸,柔声道:“乖孩子不怕,你和娘在一起,那畜生再也害不到咱们了。”
红笺不由动容,只是神识却看不出来有异,她等了等,见那妇人平静下来,道:“你是阴阳宗的人吧?怎么你们阴阳宗没有撤到天幕那边去?”
那妇人沉默片刻,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和对方说实话,红笺耐心地等着她,那妇人终道:“阴阳宗是修魔大宗,那边自然有我们的人,至于太上师祖当年为什么没走,我师父并没有同我说,我不知道。”
红笺施了个法术叫她看到外边群情汹涌的一幕,此时那灰老鼠渐渐没了声息,愤怒的修士们犹扑上去撕咬践踏,那妇人看着,脸上渐露出快意来。
红笺道:“这采补之法他是从你这里学到的吧?你修炼到元婴,又害死了多少人?有没有想过他们的亲人同外边这些修士一样,恨不得找到你,剥皮剔骨方解心头之恨?”
那妇人的脸色变了,红笺将目光落到她怀里的黑衣女子身上,继续道:“你自己的女儿你会心疼,被你采补的那些修士,他们也是有父母亲人的。他们的父母说不定至今还在寻找儿子。”
那妇人紧抱了女儿,镜子里她的影子明灭交替,显是情绪波动极大,红笺听着她为自己强自辩解:“功法传下来就是这样,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再说是那畜生练得不对,死在我手上的并没有多少……”
“多少?”红笺问她。
“……”那妇人沉默良久,显是她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楚。
红笺轻轻叹了口气,正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走到这一步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可惜了她和那贼人所生的女儿。
不过她已经落到这般境地,剩下一缕孤魂寄托法宝而活,这“阴阳蛊花镜”又是落在自己手上,这就说明她再也做不了任何的事,更不用说害人,红笺不准备再刺激她,神识抽身欲退。
谁料那妇人突然喊道:“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红笺停下。
那妇人的身影在镜子里变得有些发虚:“我如此显形消耗太大,坚持不了多久。你能不能……帮我杀个人,你别有顾虑,他也是魔修,本来就是你们的生死大敌,他实力高过你,不过不要紧,你将这‘阴阳蛊花镜’祭炼了,到时候我帮你。”
“你帮我?”
“不错,只要你帮我报得大仇,我便做这‘阴阳蛊花镜’的器灵,今后心甘情愿奉你为主。”
此时外面白原城的修士们已渐渐散开,地上遗留一具尸体,被践踏地已看不出人形,那妇人由红笺传到法宝里的画面看到这一幕,神情明显舒展了很多,但说到“报得大仇”四字,仍忍不住咬牙切齿,显是对那仇人痛恨之极。
红笺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她还是想听那妇人说一说。
“那贼人就住在北边不远的大雪山里。本来我同他井水不犯河水,因为我师父临终时曾有交待,叫我不要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四十年前我搬家刚好路经雪山,这才和他有了交集。
“当时那畜生已经在我身边,整日像狗一样老实听话,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是他和我说大家都是魔修,在这片大陆生存不易,不如互相扶持,彼此学一学对方的功法。
“我一时大意听信了那畜生的鬼话,派他去穿针引线。结果那畜生不知许了对方多少好处,他们两个伙同一气将我囚禁,拿我练功,还逼我生下女儿。我已经这样了,想自己报仇已无可能,只能靠你。”
红笺听到这里不由地叹了口气,同她道:“你说的这仇人若是那迷瘴宗的魔修,他早已经死了。”
“啊?怎么死的?”
“他作恶太多,早在三十年前便被我大师伯诛杀了。”
那妇人一时无言,原来那迷瘴宗的魔修害了她之后没有多久,便已恶贯满盈死于非命,她却苦了这么多年……
她瞪眼望向红笺:“真的?你不是在骗我?”
红笺冷淡地道:“我骗你做什么?这方土地上所有做了坏事的人,管你是道修也好,魔修也罢,是元婴还是化神,终将付出代价。至于你,你是无法离开‘阴阳蛊花镜’的,你要做器灵也好,是要自行消散也好,都随你的便。这件法宝,我肯定是要祭炼的。”
“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你是道修,没有我,你根本无法真正掌握这件法宝!”
“那又如何?”红笺说完,神识退出了“阴阳蛊花镜”,她向石清响望去,见他仍在翻来覆去地研究手里的镜子,好像拿到了一件中意的玩具。
那又如何,只要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