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绿植刚喷洒过水,水雾透着夕阳的光,漂浮着久久不落。
“太太紧了……你放松点。”
不敢控诉压低的叫嚷声打破阳台傍晚的静谧。
闻山被按在椅子上,披着雨衣,林默拆下晾袜子的夹子夹住脖子收口处。
他感觉他想借着剪头发的由头勒死他。
闻言,林默微微松了点,但还是把雨衣边口紧贴着他的脖颈夹稳。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局里没什么事。”林默拿起剪刀开始给他剪头发,手指轻轻按压一下他的脑袋,食指中指捋起微湿的头发,剪刀“咔嚓咔嚓”,头发缓缓飘落。
他现在就站在闻山身前,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洒进来,橙黄暖意的光穿透薄薄的衬衫,将劲瘦紧实的腰肢勾勒得有些柔软。
闻山微微垂眸,额前被剪掉的头发掉落,弄得他鼻子嘴唇有些痒。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雨衣下捏着诺基亚的手握得有些不安。
林默终于绕到身侧,他有些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微凉的手指夹住耳后,拈起头发,自然垂落的无名指和小指贴着耳垂。
捏着诺基亚的手不由得攥紧。
耳后的血管忍不住亢奋地跳了起来,就在微凉的手指贴着的地方,他明显感觉到手指因为这一下的跳动微顿一瞬。
这细微的动作彻底让整只耳朵充血变红。
林默拿开了手,闻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正想说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时,手指重新覆了上来,“不用紧张,我不会把你耳朵剪掉的。”
“我……我能不紧张吗?谁知道你技术怎么样?别到时候给我剪个马啃头门都没法出。”闻山趁此吐了口气,心道:“早知道在小区门口大爷那十块钱剪了算了,省那十块钱遭罪。”
林默没有回答他,专心地剪头发。
空气中又只剩下剪刀的咔嚓咔嚓声和林默挪动擦着雨衣的悉悉索索声了,手指触碰头皮,在微湿柔软的发间穿梭。
明明很静谧的空间,明明柔缓的动作,却让坐在椅子上的人心浮气躁如坐针毡。
他开始没话找话,“那个,土豆牛腩好吃吗?”
“嗯。”
话题结束。
“蒜末青菜蒜放得是不是有点多?”
“还好。”
话题再次结束。
“那西红柿炒鸡蛋怎么样?”
“不错。”
话题再再次结束。
闻山有些挫败,平时话那么多,怎么现在就挤不出下句话来了?
他正苦思冥想下个话题时,林默忽然说:“我明天要出趟远门,你自便,不用整天待在这里。”
手指轻轻拨正他的脑袋,打量着看哪里还需要修一修,闻山还没开口问,只听他继续说:“合同等回来再解约。”
闻山一直这么“绑”在他身边终究也不是个事儿。
不管他到底在这些事情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牵扯得有多深,他总不能因为把人放在身边就装作那些嫌疑不存在。
把人攥紧反倒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他也一定做了些什么,毕竟他之前的雇主可是秦宏天。
“你要炒我鱿鱼?”闻山猛地抬头看着他,剪刀差点戳到眼睛。
林默慌忙撤开,有些生气,低声斥道:“别乱动!”
然而闻山一把拨开他的手,“不是,这一个月都没有,不,是一个星期都没有,你就要炒我鱿鱼,林默,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开三千五一个月就算了,那么多霸王条款就算了,我什么都没说就签字,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往西我绝不往东,我哪儿做得不好你就要解雇我?”
“我……”
这怎么放他自由他还不高兴?
“是你非要变着法地看着我,怎么?现在不想看着我了?”
林默一噎,喉咙堵住一口气,他定定地看着他几秒,然后说道:“对,你也知道我是在变相地看着你,现在不想看着你难道你不应该高兴吗?”
闻山猛地站起来,堆叠在雨衣上的碎发悉悉索索地掉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默,直白地说道:“是,我很不高兴。”
不高兴。
林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他预想中的是他应该很高兴,终于陪他演戏演够,不用再整日待在这里,不用不能见其他人,不用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
然而,他说他不高兴。
这人是受虐狂吗?
闻山瞪着他,气得脸色难看,林默以为下一瞬间他就要扯下雨衣摔门离开,结果他深呼一口气后又坐了下来,硬生道:“剪好没有?”
林默一怔,沉默着上前继续给他剪头发,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在一阵悉悉索索声中逐渐消解,身下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林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很脏?我天生就很脏,对吗?”
拿着剪刀的手微滞,下一秒剪刀的咔嚓咔嚓声又响起。
他没有回答。
自嘲声从下方闷闷传来,钝打得林默的心脏也闷闷的。
闻山的头发被修剪好,显得人更加利落几分,他没有再问林默什么,默默地抖落雨衣上的头发,用毛巾擦了擦脖颈上的碎发,清扫干净阳台,将自己所有用的东西都裹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不轻不重地一声。
像颗石头砸向林默,他站在一旁怔愣着盯着垃圾桶里的东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开口,闻山已经收紧垃圾袋的抽绳,问他:“我可以下班了吗?”
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半晌无言。
太阳已经西垂掉落不见,剩下微末的橙黄也变得冰冷。
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可以。”
林默说。
闻山的眼睫轻颤一下,抬脚往浴室走去,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换掉的拖鞋也没留下。
砰!
门打开又关上。
林默呆坐在沙发上,直到天光不再,夜幕如墨笼罩包裹。
他动了动。
也没有起身去开灯,借着手机微亮的光回到卧室躺下。手铐还扔在床头柜上,在黑夜里闪着铮亮的光。
平躺、侧身,怎么换姿势也觉得不自在?
他干脆坐起来,打开手机里连接着家里的监控视频,查看闻山待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在干什么。
刷牙、洗脸、刮胡子,洗衣、做饭、玩俄罗斯方块。
琐碎的家务,琐碎的事情,细小又无聊,毫无趣味,除了闻山那张兴味盎然的脸。
他做什么都能做得让自己很高兴,别人看起来也很高兴。
林默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眼皮耷拉下来前一秒还在想这些事情那么无聊,他为什么还能做得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