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白昼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不仅仅外表出众,更是懂事乖巧得让人心疼。读书,一路重点;工作,一直先进。如果能够娶到一个自己喜欢、积极阳光的女孩,那就是妈妈心中最理想的状态了。白昼觉得自己一直在朝着想要的方向努力,不敢虚度一寸光阴、不敢随性做一件放松的事情。
本来,他以为那个夜晚,在他表白后,一切都将圆满,可人生,突然被抱着孩子冲出来的小保姆,撞偏了方向。他居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小白脸、抢人老婆、被包养……尤其被揍得面目全非,真是让他心理完全崩溃了……
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宁芫?还有什么勇气去和她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摩托车好几次都差点撞到对面的车辆,视线一次次被泪水模糊……
如果不是想着无依无靠的妈妈和妹妹,他真想从此躲起来,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他看到了BB机上宁芫一次次的呼叫、留言,他知道她在他家等,却不敢上楼。看到她一直在楼下焦急徘徊、眺望,他好想冲上去,像之前想象过的那样,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么一张烂脸,更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嚎啕大哭。
看到她失望地离开,他才偷偷回了家。妈妈和妹妹都睡了,听到门响,妈妈叫了声回来啦,白昼让妈妈安心睡,赶紧躲进了洗手间。望着镜子里伤痕累累的自己、七扭八歪有口红印记的衬衣,强烈的羞辱感突然扑面而来,撕扯着每一寸肌肤……
还有骆霞说的照片,如果传到铂艇到处都是,他该怎么办?纸包不住火,同样在外贸系统的妈妈,看到这样的照片,会不会对自己失望透顶!刚刚十八岁的妹妹,会不会为有这么个下三滥的哥哥而无法做人……他真觉得自己扛不住了……
怕妈妈和妹妹看到受伤的自己,第二天一早,他赶在她们没起床前,留了张纸条,说要去工厂,就出了门。
没有了名声、会不会连工作都没有了?国家干部,被单位开除,以后要怎么活?
不知不觉,他还是回到了办公室。他到得早,没见到几个熟人,但感觉到只要看到他的人,眼神都很奇怪。他强行让自己处理工作、想假装今天升起的太阳和昨天一样,但为什么,天都是暗的……
陆续回到办公室的小诸、小章和小黄,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问,但只要出去上一趟厕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部门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骆霞下午才回到办公室,他们一看到她嘴角的淤青和涂得更夸张的眼影,就知道外面的传闻八九不离十。骆霞也毫不顾忌,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就对白昼说:“你今天必须和宁芫说清楚,说你不喜欢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是她不要脸,一直纠缠你!”
其他三个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也不便发声。
白昼一言不发、面如死灰。
骆霞把这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毫无反应的白昼,她更恼怒:
“你必须说!如果不说,我就会把照片发到铂艇的每一间办公室!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白昼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掉,跌入了无底深渊……他痛苦得要窒息了,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究竟在哪里、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甚至当他见到宁芫的时候,心也是麻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着宁芫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从噙满泪花、充满疑问、到波澜不惊、甚至寒星凛凛,他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周围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什么时候,小龚坐在了他身边。
“你没事吧?”小龚轻声说,但马上又补了一句:“怎么会没事呢?我这话问得。”
“你还是踩到那颗地雷了,唉……”小龚也忍不住叹气。
“你得逃走、逃离这个可怕的女人!可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国家干部,调到别的公司需要对方下调令,现在一时半会,去哪里找这个能下调令的公司呢?”
白昼还是默不作声。他听不清小龚在说什么,也不想听。
“小白,你不能这样一直坐在这里,你得回家,不然你妈妈得多着急啊!”
对啊,妈妈,我不能扔下妈妈不管,从爸爸走的那天,我就下定决心要替爸爸照顾她!
小龚突然头对着墙猛撞过去,发出一声惨叫,把白昼一下子吓清醒了:“老龚,你干什么?”
“放心啦,就算你叫我老龚,我也不会陪你殉情的!”小龚摸着自己瞬间拱起一个大包的额头。
小龚坚持要陪白昼一起回家,一路哼哼唧唧,不停地说:“太疼了,太疼了,我这一个包都受不了,那家伙怎么这么狠,下手这么重,你这得有多疼啊!”
白昼妈妈见到一脸伤的儿子,吓得大惊失色,连声问天哪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小龚嬉皮笑脸地说:“阿姨,我们今天打球,遇到几个混小子,打不赢了就动手,你看,我这么机灵,都被揍成这样,您儿子您还不了解,非要和人家动口不动手地讲道理,结果被揍得最惨。不过您放心,后来他们被保安赶走了,如果不是您儿子心肠好,说不追究,早就把他们送派出所啦!”
妈妈知道白昼喜欢打篮球、踢足球,平时磕磕碰碰也是常事,就是这次实在是太狠了,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找来各种油给儿子涂抹,小龚故意蹭上去:“阿姨,我也是您儿子呀,您也给我抹抹。”哄得白昼妈妈都快顾不上亲儿子的伤了。
白昼这才知道,小龚把自己撞伤的目的,感激地对小龚眨了一下眼睛,小龚终于松了口气。
再痛苦,也不能不去上班;再难受,也不能不面对骆霞。白昼每天都在想,如果当时不去综贸十三部、或者如果不上楼去取样品,该有多好!
骆霞说她买了部新车,就停在楼下,自己状态不好、对新车也不熟,让白昼替她开,去趟工厂。白昼再也不敢和她单独在一起,死活叫上了黄山。骆霞只好让黄山坐在后排,自己坐在副驾驶位。
这是一辆十分炸的带天窗红色进口田本阁雅,所到之处,回头率百分之三百–看一眼没看清,还得回过头来补看三眼。
骆霞说有文件落在家里了,要先回去取,白昼一听她说“家”,胃都开始抽搐。他强忍着,慢慢把车向那个令人痛苦的方向开过去。他突然发现人行道上,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正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等着过马路。居然是宁芫!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拉着个那么大的行李箱?她要去哪里?白昼这才发现,现在是心开始抽搐了,疼、乱……
“把车停下!”骆霞厉声说。白昼缓缓地沿着人行道,把车正好停在了宁芫身边。
骆霞摁下自动车窗,隔着手握方向盘的白昼,得意洋洋地对宁芫说:“这辆车,是我买给白昼的。”她还拿起手边一台崭新的手机,说:“这个,也是我买给白昼的。”
她突然收起笑容,变得十分凶狠:“你TM给我滚出铂艇、滚到白昼看不到的地方!”
白昼扭头愤怒地望着她,刚要开口,骆霞盯着他、咬着牙说:“照片……”
白昼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你和白昼的那张照片,还回来!”
宁芫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幕,突然听到了垮塌的声音–她知道,那是曾经在心里那么高大、那么孤傲、那么闪闪发光、那么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啊,在这个刹那,就这么轰然倒下了……
可是,心,为什么更痛了?眼泪啊,为什么更汹涌了?
宁芫被总务部通知,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到对面宿舍楼。八楼,没有电梯,没有门牌,藏在七楼住户楼上的一套没有厅的三房其中的一间。当然,为了让宁芫感受好一点,给她安排了最大的一间。被骆霞和白昼用车拦着的时候,她正在搬家。
把箱子放到八楼后,她把那张合影找了出来,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为白昼流泪、不值得,但望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她还是泪流满面……她回到公司,把这张合影交给了许主任,请许主任帮忙给白昼。她不想给骆霞,如果一定要了结,那也是还给白昼,他撕了也好、烧了也罢,让他自己做个了断。
许主任拿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望着这两个充满朝气郎才女貌的年轻人,唏嘘不已:“他们俩,实在是很般配啊,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个骆霞,真是个害人精!”
白昼接到许主任的电话,说要和他单独聊聊时,很忐忑,他知道,肯定和宁芫有关。许主任把合影递给他,然后淡淡地说:“如果你已经做了选择,你和小宁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闹了。她把照片还给你,以后你和骆霞就不要再影响她的生活,她会祝福你的。”然后,许主任就走出了办公室。
白昼以为许主任会和他娓娓道来、好言相劝,他可以多听到一些宁芫的消息,没想到,就是一张照片和这么几句话。
看来,自己在许主任眼里,再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宁芫的心,已经凉透了……
宁芫被简科长的老婆打了一耳光的消息,又插上翅膀,在集团飞翔。
接着,一些话,直接传到了宁芫耳朵里:
我在铂艇一辈子了,还是个普通科员,这个小宁,凭什么一来,就是副科级?
开班子会议,她居然还在上面发表意见,一个才毕业多久的人,她的意见重要吗?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呢!
我们铂艇的职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却跑去了香港享受……
工作就工作,哪里来的那么多大舅二舅三舅……
连她穿的衣服,也成了被批评的标靶。
她住院的时候,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现在,躲她的人避之不及。
朱科特意来到宁芫的办公室,轻声说:“小宁,不要理那些人,他们就是红眼病患者。你将来处理好个人问题,找个好老公,气死这些人!”
邹大姐经常带着她老公、女儿,说是散步,居然散到宁芫住的八楼,给她送来早餐面包、牛奶……
陈主任总说他家的带鱼吃不完,叫小宁去他家帮着吃,陈主任的爱人一直在厨房忙个不停,做小宁最爱吃的干煎带鱼,陈主任和他女儿一唱一和地讲笑话,直到把宁芫逗乐为止。
总务部的柳科长,住在宁芫以前那个宿舍的楼上,之前交集不多,但自从关于小宁的谣言四起后,总是邀请小宁去他家吃饭。
许主任也时不时下班的时候,说家里冷清,或是小保姆回家了需要人帮忙,带上宁芫到她家,和她父母-阿公阿婆一起吃饭、聊天。
宁芫知道,他们都是无边暗夜里的星星,带给她希望和光明。
可是,夜,实在太黑、太长……
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宁芫在默默准备着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