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充分明白:现在站在公司角度多么需要他挺身而出,但他没有任何纠结、甚至毫不犹豫地就有了态度。
雷粤儿觉得如果Gupta实在让他去,他也会去,但这毕竟是件极为棘手的事,搞不好,别说合资公司的未来,可能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保,这也不是展现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啊,谨慎、谨慎!他听出来了Gupta的不满、也感激他立刻把自己和他拉到同一个阵营来逼Lu,但他其实特别理解Lu。
“Mr.Gupta,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我责无旁贷。但我的孩子还很小,我夫人是全职太太,就算我愿意为了公司,拿命去冒险,我的孩子和太太怎么办?我的家人怎么办?对我来说,我还没有那么伟大,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工作,值得我放弃对家庭的责任,拿命去拼。”
“如果您一定要逼我去上海处理这件事情,那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辞职。”Lu的态度非常坚定。
Lu平时在Gupta面前,并不怎么多说话,甚至寡言少语到不像个销售经理。但他今天一口气说这么狠的话,着实出乎Gupta的意料。
“好吧,我也能理解。我妻子也是全职太太,我也有两个女儿,我不会逼你的。”Gupta挥挥手,做了一个忘记我说了啥的手势。
Lu舒了口气,看来,作为资深销售的谈判能力,在这个时候就是能发挥救命的作用啊!他暗自庆幸。
可是,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人出头啊,究竟找谁呢?三个男人又卡在这里了。
Gupta万般无奈,只好说:“那,要不让Aimee去吧!”他这话一出来,不仅仅雷粤儿和Lu,其实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用Madam的话说:你们一大帮男人不去处理,推她一个女人出来,好意思吗?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一个才二十出头、未婚未育的小姑娘!
雷粤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这太残酷了!虽然这个女孩子和其他同龄女孩相比,很有韧性、很有胆识,但现在这个情况,绝对就是个绞肉机啊!
Lu的第一反应,就是宁芫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去,倒是个办法!不过如果把话说得这么明,她的家人会不会反对?于是Lu说:“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可以不要和Aimee把情况说得这么清楚,只和她说公司想解决上海办事处的业务难题,派她过去。”
雷粤儿听了Lu给Gupta的提议,心情十分复杂。他觉得三个大男人,在背后算计一个一心为公司的小女孩,利用她的忠诚、信任和热情,实在是很不地道,可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Gupta、雷粤儿和Lu把宁芫叫到了总经理的办公室,和她谈让她去上海,解决办事处的问题。三个人都很纠结,所以每个人都说几句,然后又说不下去了,断断续续、欲言又止,让宁芫非常疑惑。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注意到这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无法表述的麻烦,可是他们不明说,她也不想去猜测。等到三个人都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她做了个小结:
“感谢老板们对我的信任。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现在公司是打算派我去上海,完成以下任务:
第一:把现在办事处的人全赶走;
第二:把现在收不回来的款全收回来;
第三:实在收不回来的款,活要见钱、死要见货,得找到货在哪里,并妥善处理;
第四:以上问题都解决后,再找新办公室、招新人,成立新的上海办事处。”
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厉害了,居然从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话语里,如此精准地提炼出来业务层面的要点!当然,他们刚才也确实只敢讲这个层面的事,因为心虚,每个人的表达都云山雾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宁芫居然把任务概括得如此到位!
只是,要完成这些任务的路,有多么难走,她完全不知情。他们三个人互相交换眼神,Gupta对宁芫的小结表示认同。宁芫爽快地说:“没问题,我服从公司的安排,明天就出发。”
雷粤儿突然觉得心里很悲凉,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可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
Lu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很不地道,居然毫不犹豫地把Aimee推了出去,还主动提议对她隐瞒真相。他对Gupta说:“要不,还是让Aimee在上海住得好一点,就住在四五星级酒店里,让她的安全有些保障吧!”Gupta一口答应了。
宁芫孤身一人来到了上海。要把现在的人全部赶走,这是难度最大的,毕竟是让人失去工作。在她看来,没有坏人、没有仇人,只有工作方式不同的人。老边的团队,的确整体风格和李普顿、优家差异太大,与其互相折磨,不如爽快分开。对上海办事处的人,她除了觉得老边傲慢无礼不喜欢他,其实和其他人都相处得很好,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否安全,更加没有想到是跳进了那三个男人眼睁睁看着的狼窝。
但是,她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背后一定有超乎想象的不易,不然,那三位老板的表情不会那么不可名状。于是,她决定住在离办事处很远、她计划筹建新办事处的地方–徐家汇。
徐家汇为了迎接八运会,正处在轰轰烈烈的开发阶段,往前,大千美食林正在改造;往后,上影厂旁边的棚户区正在拆迁。考虑到吃饭出行闲逛都方便,她挑了主干道漕溪北路上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国建宾馆。这是雷粤儿反复交代的:一定要住至少四星的酒店、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走进国建宾馆,一问房价,吓了一跳:虽然和当年香港的价格相比便宜很多,但优惠下来也要七八百块一晚,这实在是太奢侈了!她找到大堂经理,做了自我介绍,问能否谈长包房折扣,大堂经理立刻热情地把她迎到办公室,还找来她的领导。
几个回合下来,酒店为她推荐了一个特殊的小三角房型,可以价格优惠到五百块一晚。宁芫一听,这个价格正好是李普顿对主管及以上级别的住宿标准:“那标准房型能不能五百一晚?如果可以,我就和你们签协议酒店,以后整个李普顿到上海出差都住这里。”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宁芫签完协议酒店的合同,又转过来说:“你们刚才推荐的小三角房型,比标准房型小了不少,那就不应该是五百一晚了吧?可以更便宜吧?”两位经理觉得那也是啊,最后把宁芫住的长包房价定在了三百八一晚。
住宿总算安顿下来了。接下来就要准备打仗啦!把他们全赶走,话虽这么说,难道还真的叉着腰撒泼赶人吗?肯定得让人口服心服咯,所以嘛,至少得先摸清楚他们现在每个人的想法再说。倒是这追款和找货的事儿,可以立刻就着手了。
她对照着从Justin那里要来的上海经销商清单,开始翻黄页,一家家核对名字、查找电话号码、挨个打电话过去,确认还是不是这家公司、公司的具体地址究竟在哪里、有没有李普顿红茶批发。
一番下来,除了两家没查到,其他四五家都知道了公司在什么地方、也摸清楚了去到那里应该找谁。
然后她来到了上海办事处。
Justin过来找Aimee一起吃午饭,却没见到人。辉姐醒目地留意到了东张西望的Justin,赶紧迎上去,神秘地对他说:“是找Aimee吗?”Justin点点头。
“你不知道Aimee被派去上海了吗?”辉姐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
“她昨天是来找我拿过上海办事处的一些数据和资料,没说她是被派去上海了呢。”Justin很惊讶。
哎呀,这个Aimee呀,就是不开窍,怎么就不能到钻石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提提自己要去哪里,显示自己很在意对方、提醒对方关注自己呢?辉姐这个月老突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红线太短了,她恨不得把这红线抛到千里之外,一把拽回宁芫,把她和面前的这颗钻石直接捆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还是想请你帮个忙。”辉姐犹犹豫豫的样子,让Justin很好奇。
“你说,帮什么忙?我能帮的肯定帮。”Justin儒雅的笑容,让辉姐都觉得安全感满满。
“我听到Madam关着门在办公室里发牢骚,说那么危险的事情,派个女孩子去,这帮男人真不是东西。可我进去问她究竟是什么事,她又不肯说了。我怀疑她说的事,和Aimee有关。不知道Aimee是不是被派去出什么危险的任务了。你出差上海的机会多,能不能留点心,多看看Aimee?”
辉姐的细心和对Aimee的关心,让Justin很有点感动。他答应一定留意,转头到了Gupta办公室,问究竟派Aimee去上海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Gupta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告诉他实情,如果真说了,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让Justin质疑自己的承受力和处事方法。
“只是办事处业绩不好,那么多钱没收回来,让Aimee去处理处理,哪里来的危险?”Gupta轻描淡写地说。Justin又去问了Lu,Lu也神态自若地说是普通的业务安排、只是比平时的出差时间长一点,真没什么。Justin想着自己平时也经常去上海,这个城市除了从虹桥机场到国贸的出租车司机比较喜欢一路抱怨车程太短让人压力大之外,其它真没什么毛病,更加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白昼激动地拨打宁芫的手机,想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拿到LBS的offer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宁芫,我终于做到了!等着这个强大的我,回来保护你!”
可手机始终没有人接。他不知道,此刻的宁芫,正对着上海办事处的一帮人……
(作家的话:问宁芫为什么要翻黄页、打电话查询的读者,当时是1997年,还没有搜索引擎和各种企业查询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