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mee绕过走道的层层障碍,走进自己住的这间门窗大开空空如也的公寓,才在房间里看到头顶套着用报纸做的帽子,在认真粉刷墙壁的房东!Aimee还是在人事部主管带着她来这里收房时见过。一位衣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精致中年女子。
自从Aimee住进来,每次回到家,都感觉有人来过,她后来就把大门钥匙换了。可房东还是会三天两头打电话来,总是说忘了某件东西,想回来拿。幸亏Aimee一直在出差。最近的一次,她说是她孩子的东西在这间屋子里,急着要,她让Aimee留一把钥匙放在窗口一个隐秘位置,她说拿了东西就把钥匙放回原处,没想到现在来了个大腾挪。
“您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还怎么住啊?”现在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拉着行李箱出差回来,本来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洗澡睡觉,谁知道住处竟是如此光景!
“哎呀,我不知道你今天就要回来的。我想着你这租期快到了,就趁你出差的时候,我把这房子重新粉刷粉刷,好节约一些时间。”她有些歉疚的样子。
Aimee打了电话给人事部主管,告诉了她现在的情形,主管说明天会处理这件事情,但对今晚该怎么办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说去请示一下上级。
没多久,Aimee的手机就响了,是Alan,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听人事经理说了你公寓的事情,你现在马上去附近的酒店住下,好好休息,明天把酒店费用给我签字报销。其它的事情,明天人事部去安排。”
Aimee拉着行李箱就去了斜对面的国建宾馆,又住了一晚当年协议价的小三角房间。第二天拉着箱子回办公室,居然又在大堂碰到了Marcus–他远远地就看到了Aimee,特意停在必经的一个拐角等着她走过来。
“你这是要出发、还是刚回来?”他侧着头说话的样子,总是那么好看。
“昨晚刚回来,今晚要出发。”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本来想着今晚一起吃顿饭呢。”Marcus很遗憾的样子。
说起吃晚饭,Aimee想起了Marcus给她擦嘴的情景,这才发现自己好久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坐在什么地方吃晚饭了,通常不是飞机餐、就是随便买个三明治或者汉堡。她的眼神没有逃过Marcus,他轻声说:“可惜我今天一天的会议,不然也可以请你吃午餐的。”
“可惜我也是一天的会议,没有时间中午出来吃饭。”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是的,都是把工作排在第一位的人。约会和开会,本来就理所当然地是开会第一重要,更何况,是已经分手的两个工作狂呢。
“不过,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只想着工作,也留点时间给休息、爱好。”Marcus叮嘱她。
“嗯,你也是。”Aimee的大眼睛里,是感激和真诚的祝福。
“嗨,Aimee,好久不见啦!”居然是Daisy。她也朝这边走过来,Marcus和她点点头,向电梯走过去。Aimee和Daisy打完招呼,聊了几句。
“Marcus结婚了,你知道吧?”Daisy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微妙。
“嗯,知道,恭喜恭喜!”Daisy对Aimee看上去如此轻松感到很奇怪。而且,刚才她看到他们俩说话的样子,觉得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客户和供应商的感觉,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现在的状态?
Daisy问Aimee:“我本来不该打听的,可我想知道,Marcus和你没有发展下去,是不是你们俩都顾忌到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合作关系?”既然Daisy有了一个这么好的答案,Aimee觉得这的确是最好的理由。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胜百是让我各方面学到最多的客户,真的是很感激!谢谢你Daisy!谢谢你一直这么关心我。”电梯来了,不能再聊下去了,Daisy难过了一整天,看Marcus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同情–这真是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人事部对这单房屋租赁做了处理。考虑到并购成功后,Alan的团队会整体入驻在北京的企业,Aimee提议公司就不要再为她在上海租房子了,以后住在北京,上海就按出差来操作。人事部也觉得这样最合理。马上就要搬到北京了,Alan让Aimee回趟广州,探望父母加搬家,准备全力以赴接手被并购企业。
Aimee在广州新买的房子要一年后才交楼,现在住的宿舍,毕竟是李普顿租赁的,我现在也不是李普顿合资公司的员工了,不应该继续住在这里了吧?她去找了雷粤儿,说既然现在她要调到北京了,那就不合适再住在李普顿宿舍,打算搬走。
“你负责的marketing,不也还管着李普顿的品牌吗?继续住我们的宿舍,有什么问题呢?是有人又说你闲话了吗?告诉我是谁,明明规定了不许乱说的。”雷粤儿气鼓鼓的。
“不是不是,雷总,真没人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Aimee赶紧澄清。
“你就别想啦,等你明年交了房,你再搬吧。你什么时候交房,反正公司也知道,你想赖都不行呢。”一向严肃的雷总,居然还和她开起了玩笑。
雷粤儿接下来告诉了Aimee一个重大的变化:
现在终于外商可以独资、而且允许经营优家的业务范围了,优家中国陆续把所有中方的股份都买了过来,全部变成外商独资企业。石总对李普顿这个项目的回报满意至极,单单是美元汇率的变化,就让铂艇赚得盆满钵满,更不用说股权增值。
现在李普顿和中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变成了百分百优家下属的独资企业。原来来自中方的所有员工,都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回铂艇,继续享受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要么离开铂艇,成为百分百优家员工,接受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
“我都这个年纪了,求的是安稳,我肯定是要回铂艇的。小宁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你会怎样决定?”
雷总还没等Aimee回答,又立刻语重心长地说:你当然要加入优家!外企才是今后的大势所趋,铂艇这样的外贸企业,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志存高远、海阔天空,不要走回头路,勇敢地朝更高的地方飞!”
本来Aimee一听到雷总说的话,就心意已决,这番鼓励,更加让她清楚了自己要什么。
雷粤儿没有告诉Aimee,为了防止将来有变化,他已经做主,让人事部把Aimee的房租一直付到了她的新房子交楼。
从雷总办公室出来没多久,Aimee就接到了许主任的电话,约她到铂艇去谈谈。
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去铂艇吧,Aimee打算到铂艇办公楼附近天河城的吉之岛超市买点东西。经过体育西路肯德基餐厅,发现餐厅外面拐角的地方,有一个和尚,靠着墙在打瞌睡。这个位置,人来人往喧闹无比,这位和尚的装扮和周围的环境实在是太不和谐了。而且这么吵,他怎么能在这里睡着呢?这得有多困啊!显然不对劲啊,他是不是不舒服?
宁芫走上前去,轻声问和尚:“您怎么啦?要不要帮忙?”
他马上就睁开了眼睛,炯炯有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宁芫松了口气。
“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要帮忙吗?”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姑娘,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和尚温和地说。
“行,您说吧。”Aimee以为他真有事求助。
“姑娘,你的男朋友马上就会出现,你明年就会结婚,你将来会生一个儿子……”
这玩笑开得……
“师傅,您是要我给您钱吗?如果您确实有困难,缺个路费啊啥的,小小的钱我可以给。可如果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骗我,那就不行啦。我最受不了别人骗我,会显得我特别蠢,自尊心受不了。”Aimee赶紧声明。
“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是和你有缘。”师傅淡淡地说。
“现在已经九月份了,师傅,我的男朋友还八字没一撇。明年就结婚,那更加不可能啊……儿子,先等我找到男朋友、能结婚再说吧。”
“姑娘,我这些话就是说给你听,你记得就好。我先走啦。”
旁边有人开始围上来,问Aimee和尚说了啥、说得对不对,有人主动对和尚说:“师傅,要不你也帮我算算?”和尚摇摇头说:“我不是算命的,我先走了。”
然后,他转了弯就消失了。Aimee特意追上去看看他朝哪里走,真的就没看到了。
和尚出现的地方,有一道金光,这道光芒一直在宁芫心里,让她觉得狐疑、困惑,似梦非梦、亦幻亦真。
买好一大袋礼物来到铂艇,许主任和石总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才之心,但其实也知道现在的Aimee已经没有什么可能再回到铂艇。他们的挽留,更多的,是象征性、仪式性,想告诉小宁:你长大了,我们愿意看着你展翅高飞。
宁芫在铂艇的办公楼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圈,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了,遇到每一位熟人,都热情地聊上几句,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友、街坊。
不知不觉,走到绿茶部,感觉里面好喧闹,她好奇地走进去,突然觉得好像时光穿越了:白昼,居然出现在面前!他的脸上不再是忧郁、闪躲、羞涩,而是果敢、坚毅、自信。他的眼睛,依然那么明亮、他的笑容,依然那么俊朗、他在人群中,依然在闪闪发光!
她吓得本能地退了出来。
宁芫感觉自己一定是生了什么很奇怪的大病:怎么幻觉这么严重,能眼睁睁地看到一个当年站在这里的人?白昼确实是我心口最痛的伤,可这么多年了,不是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吗,怎么会在这个特定的场合,就瞬间崩溃成这样?天哪,我这是疯了吗?我怎么会为了白昼,病得这么厉害?我要是得了这么严重的精神疾病,我爸妈可怎么办?工作怎么办?我买的房子怎么办?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不让金秋陪着自己一起在铂艇转,至少身边有个人,扶我一把也好啊!
一群人跟着出来了,有人开始惊呼:“这不是小宁吗?”
“是呀,好像是小宁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居然同时看到了小白和小宁!”
“真的是你吗?宁芫?”他居然在说话,而且声音听起来那么清晰。
“天呐,白昼?宁芫?”刚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洪炫涛和金秋,同时惊呼起来。
洪炫涛和金秋是特意来找宁芫的,他们本来想陪着她转,又想着可能她有些地方只想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后来又担心她伤心过度,就追来这个地方,可是,他们想不到,居然在这里,同时看到了他们俩!
“金秋,你是说,白昼,真的在这里?”宁芫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拽着金秋的胳膊,那么用力,金秋都疼得咧着嘴甩开了她的手:“是的,是的,是白昼,你的白昼,他就在这里,是真的!”
洪炫涛赶紧招呼绿茶部的人回到办公室,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时不时有人打开门探头探脑,他还特意站在门口照应。
“宁芫,真的是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白昼也不敢相信,但他已经确认了,宁芫确实在他面前。
他慢慢地走向她,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看到她手背上还有淡淡的疤痕,他的眼泪一滴滴滑落,他双手捧着宁芫这张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的尖尖的小脸,不停地问自己:她为什么会从圆圆脸粉嘟嘟,变成现在这样苍白瘦削?他一把紧紧地搂住了她,这是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尝试的一个动作,今天,他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做了。
可是,他却被轻轻地推开了。
“白昼,你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面,还能在这里见面。”Aimee的反应,从礼仪角度,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