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下意识看向薛宝宝,薛宝宝就朝她意味深长一笑,扭头去问贾宝玉,“宝玉表弟,我刚和林妹妹她们商量去玩沙包,再描花样子,你也去吗?”
薛宝宝本是朝薛太太笑,扭头看向贾宝玉时,脸上的笑尚未消退。
她这段日子想尽法子给林黛玉折腾吃的,自然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她长高了,少女的稚气也脱去了不少,一身雪也似的肌肤越发莹润,这么一笑,鲜妍妩媚无有胜者。
贾宝玉顿时看呆了去,满脑子都是,“没想到宝姐姐笑起来竟然这么漂亮,只恨她平日端庄严肃,不肯轻易叫我亲近,否则我真是死了也值了……”
林黛玉从早上起来就没开笑脸,这时见了贾宝玉的呆样,更是生气,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薛宝宝就欢快叫了声,“太太,我们去了”,一手去拉探春,一手去拉惜春,快步追上林黛玉,甄英莲便也笑着带迎春跟了上去。
贾宝玉呆了呆,提脚就追。
薛蟠挠了挠头,问道,“妈,宝玉表弟不叫我陪,要不我还是去上差吧?昨儿那两个放高利贷的还关着呢!”
薛蟠是傻子说真话,薛太太却是心头发酸,若不是荣国府势大,她又怎么会叫儿子耽误差事去招待宝玉!
偏偏宝玉还不稀罕,只想往她几个女儿身边钻!
王熙凤听着不像,忙打圆场,打圆场道,“蟠哥儿现在是真的出息了,看着都有官威了!
来,蟠哥儿来我身边坐,跟我说说那放高利贷的,都是些什么人,惹了什么事,怎么就抓进五城兵马司了?”
薛蟠受宠若惊,乖乖在王熙凤身边坐下了,老实答道,“倒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原是两个地痞放印子钱,那欠钱的人家还不起帐,他们便将人家女儿绑了去。
那欠钱的就急了,去我们那告状,上峰就去令我带人把那两个人抓了来,还没时间审呢!”
薛太太忙问,“那个女儿怎么样了?”
“找到了,已经送回去了”。
薛蟠说着骄傲一笑,“要不是找到了,我昨儿就回不了家了,要连夜追查的”。
薛太太一连声地念佛,“就该是这样,你们做官的,最紧要的就是要为百姓做主,人命关天的事,就是自个儿辛苦点也是该当的”。
王熙凤又问,“如果查实了,会怎么判?”
“他们敢在天子脚下放印子钱,还敢绑架好人家的女儿,两罪并罚,至少是要判个抄家流放的”。
王熙凤心头一突,忙问道,“两罪并罚?放印子钱,那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能算罪了?”
“反正律法上是这么写的,敢放印子钱重利盘剥百姓的,就要抄家!”
薛太太又开始念佛,“该当要抄家的,那印子钱利滚利的,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这得亏是在天子脚下,蟠儿他们又秉公处理,在外头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呢!
那些放印子钱的倒是金奴银婢地使唤着,着实黑了心!”
贾母也点头,“是这个理儿,最坏的还是那些放印子钱给赌场的。
多少富贵人家的公子,就因为一个赌字,一个印子钱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正说着薛宝宝却又回来了,笑着接口道,“还有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们也放印子钱呢!
以前爹爹就跟我说过一家大户人家夫人放印子钱,好得些利钱补贴家用。
她放了多年倒也没事,待媳妇进门就将生意交给了媳妇。
偏偏这媳妇却不如婆婆运气好,被人告发了,查抄了家产不说,还被休了。
她辩说是婆婆交待她做的,只到那时候,谁又会听她分辩,自是要狠狠打发了,免得贻羞整个家族。
那媳妇恨不过,连夜在婆婆门前吊死了。
反观那婆婆又为自己儿子续了弦,还生了一对双胞胎,日子过得兴旺又得意。
那媳妇的亲生女儿反倒叫别人做了妈,还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实在可怜又可叹”。
却是薛宝宝不放心薛太太,根本没走,就在廊下站着,听里面说什么,不想却听他们说起了高利贷,实在忍不住走了进来。
贾母等听了不由连连称奇,薛宝宝便笑着去拉王熙凤,“凤姐姐,姐妹们说有事寻你呢,打发我跑腿儿,劳烦姐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熙凤正神思不属,怕被贾母和薛太太瞧出端倪来,便趁机和薛宝宝离开了。
薛宝宝刚刚那番话,自是根据原着王熙凤的遭遇改编而来,就是想吓吓王熙凤,叫她不敢再放什么高利贷。
红楼那么多女性人物,这段时间,薛宝宝也算接触了不少,最喜欢的,那绝对是林黛玉,最欣赏的却要属王熙凤。
读者也好,各种红学书籍也好,对王熙凤赞誉的有,诟病的也不少。
王熙凤最受诟病的不过就是,一,贪财,二,善妒,三,狠毒。
在新时代女性薛宝宝看来,王熙凤那所谓的“善妒”绝对就是女权主义的号角啊!
只恨王熙凤妒忌得还不够狠,不够彻底,到底留下了个封建余毒的产品——平儿。
而王熙凤的“狠毒”在全文体现最集中的体面,一是“毒设相思局”弄死了贾瑞,二是“借剑杀人”逼死了尤二姐。
要薛宝宝说,贾瑞本身就是个混账,还敢混账到肖想嫂子,不弄死他,留着他继续危害社会吗?
且王熙凤给他设的局,不过就是冻上他一夜,又或是用屎尿淋他之类的,更类似于捉弄。
真正害死贾瑞的是他自己混账掏空身体,后来更是正照风月宝鉴才死的,正应了“找死”二字。
王熙凤是导火索,却不是根本原因。
再说尤二姐,且不说尤二姐的历史,光看她明知道贾琏早已娶妻生女,却还肖想着什么二房奶奶,但凡是个有血气的,就想捏死她,顺便捏死贾琏。
要薛宝宝说,王熙凤最大的失败就是因为时代局限,从来没想过顺手将贾琏给解决了。
再说第一个“贪”字,这一点绝对是王熙凤怎么洗都洗不掉的黑历史。
王熙凤绝对贪财,但她为什么贪,又为什么需要搞什么高利贷、插手诉讼来搂钱?
还不是怪本该挣钱的贾琏就知道花钱!
贾琏但凡能得他祖宗荣国公几分本事,王熙凤难道还能不乐得当另一个“富贵闲人”的史老太君?
王熙凤一个后宅女子,又不识字,眼光见识所限,除了从自己熟悉的地方捞钱,还能从哪捞?
古代女子的不幸,不能说百分百,但至少绝大多数都是由男人引起的。
薛宝宝想到这,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只她却不直接提什么高利贷,反倒说起了林黛玉的事,压低声音开口求道,“凤姐姐,一事不烦二主。
上次姐姐把我们的事儿办得那么漂亮,免不得这次也得请姐姐再帮个忙,我日后定有重谢!”
王熙凤勉强将心思从高利贷上面挪开,笑骂,“你是个眼明心亮的,你只问问你自己,这件事岂是我能帮得了的?
今天只看姑妈了,老祖宗下的第一个饵便你搅和了,下一个,可就不一定了。
就算姑妈不接老祖宗的茬儿,老祖宗一怒之下,定不会再叫林妹妹留在这里。
所以啊,今儿要么是宝兄弟留下来,要么是林妹妹走,你们总要选一个,总不能叫你们什么好处都得了”。
薛宝宝就将一串荷包交给王熙凤,对,是一串荷包,每个只得孩童掌心大小,绣着吉祥如意的样式,用红线连成一串儿,倒是别致可爱。
“这是给巧姐儿的,姐姐帮我带回去”。
王熙凤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倒是有趣可爱,巧姐儿肯定喜欢,只,就这一个荷包就想收买我?”
薛宝宝不接她的话头,指了指自己穿的柳绿色流苏垂绦公主裙,“那原是我想出来的主意,方便身边多放几种零嘴儿,不至于串味,这种西洋公主裙也是”。
王熙凤愣了愣,失笑,“真真我们宝丫头心思别致伶俐,我还当你只会在吃食上想心思呢!”
薛宝宝也笑,“这西洋公主裙是在腊月才在薛家各个铺子往外卖,到年后,我们家就将所有的生意交给了三叔。
因着这西洋公主裙是我的主意,三叔怜爱,许诺以后但凡只要是西洋公主裙所得利润都给我一成做添妆”。
王熙凤也是个爱在穿戴上做文章的,会打扮,也喜欢打扮,听她说一成的利做添妆,不由咽了口口水,“那是多少?”
“从正月到现在,恰恰十个月的时间,这个数”。
王熙凤看着她比出的数字,顿了顿才开口,“六千银子?”
薛宝宝噗嗤笑出声来,“姐姐就会哄我,六千银子,三叔又怎么好意思拿给我?”
王熙凤,“……”
薛家豪富,薛家豪富啊!
“三叔还跟我说,以后若是有这样的好点子,就还让薛家的铺子送,他照旧给我一成的利。
姐姐也知道,我对穿啊戴的不怎么讲究,也就是为了哄我们太太高兴,才上心了些。
前些日子,因着林妹妹来了,我为着哄她多吃点东西,才琢磨出这么个东西来。
又央林妹妹给我画了许多新颖的花样子和配色,就这么个小东西,林妹妹到我们家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就有了三四千银子了”。
薛宝宝意味深长看向王熙凤,“凤姐姐现在可还说一个小小的荷包打动不了人了?”
王熙凤猛地抓住薛宝宝的手,一双丹凤三角眼热乎得发烫,“妹妹这意思是要带着姐姐一起发财?”
薛宝宝抿着嘴笑,“那就要看姐姐能不能叫我和林妹妹得偿所愿了!
也不要多长时间,只在林姑丈年底调进京城,又或是接了林妹妹回扬州就行”。
这就行了?
王熙凤喜动颜色,“妹妹放心,这件事,我现在就给妹妹打包票,绝不叫妹妹和林妹妹有半点不顺心!”
薛宝宝重重握了握她的手,亦是喜笑颜开,“所以我就爱和姐姐玩儿,不管什么事,交给姐姐就对了。
这样,以后这条线,我和姐姐共享,姐姐不管是有好主意,还是有好能耐叫那些个新鲜好看的衣裳首饰卖得好,三叔给的利,我如数全部给姐姐,绝不从中捞钱”。
王熙凤嗔,“你就别寒碜我了,你薛家还能跟我争这点子东西,也就是我小家子气儿,倒是叫妹妹笑话”。
薛宝宝就一脸真诚地夸她,“姐姐凭本事挣钱,我又怎么可能笑话?
我要笑话的是贵府的其他太太奶奶们呢!
昨天,我可是听哥哥说了,他刚抓进去那两个放印子钱的,可还嘴里嚷着说什么,荣国府的太太、奶奶们也在放利钱呢,怎么不抓她们去!
和她们比起来,姐姐和我挣的这些小钱儿,那可是比天山上的雪还干净呢!”
王熙凤刚刚还滚烫的心顿时一凉,忙问道,“他们可说了是哪位太太、奶奶?”
薛宝宝只做不知,“那倒是没说,哥哥怎么说也是姐姐嫡亲的表弟。
那两人虽说的是其他太太奶奶,但哥哥总不能叫人污毁了荣府太太奶奶们的名声,叫姐姐也跟着受人言语。
当即就踹了那两人几脚,叫他们别满嘴喷粪,那两人怕打,就没再嚷了。
姐姐若是好奇,免不得我偷偷求哥哥私下问一问,却也容易”。
她说得活灵活现,有动作描写,有语言描写,有心理描写的,王熙凤根本没想到她会拿这种事骗她,忙忙摆手,“还是不用了,免得以后难做人,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薛宝宝赞同点头,“姐姐说得对,我当时也是这般叮嘱哥哥的。
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都是亲戚,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要是平时言行举止不小心带了出来,更是招人记恨,倒不如不知道的好了”。
王熙凤忙点头赞成,“好孩子,你是个眼明心亮的,说得很是,你哥哥若是有不妥当的,你还要多多规劝才是”。
薛宝宝自是满口答应,又道,“关于姐姐的一成利,我倒是有个现成的主意。
听说宝兄弟极会调胭脂水粉的,人家用铅粉,他用玉簪花棒。
人家的胭脂都是成张的,他弄的却像是玫瑰膏子,放在玉盒里用着方便又干净,还能当腮红使。
姐姐如果能要来方子,铺子上照着方子做出来,姐姐再拿去送给相熟的太太、奶奶、姑娘们。
只要她们用得好,都用那个,一传十、十传百的,自然销量就带了上来,不出三个月,最多年底,姐姐就能见到利钱了”。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贾宝玉有什么胭脂,自然要感谢曹大大了!
王熙凤大喜,挽着薛宝宝的手连连夸赞。
她对要来贾宝玉的方子十分有自信,只要哄上一句“叫天底下的女儿都能用上更好的胭脂水粉”,贾宝玉就会立刻送过来,说不得还会再淘澄更新鲜,更好用的来给她。
迎春姐妹读了那么多书,见识心思肯定是巧的,四丫头还喜欢画画,也可以叫来画画花样子,想想新衣裳什么的。
薛宝宝又笑道,“姐姐,你的为人,我是极爱的,现下我们又成了生意伙伴,以后我便只当你是亲姐姐了,姐姐你可不许嫌我!”
王熙凤自是连声答应,这可是财神爷啊,财神爷送钱上门,还要做她亲妹妹,她傻了才往外赶啊!
王熙凤向来口舌、手段厉害,之前是不想轻易得罪贾母,现在有了银子在前面招手,她便顶着贾母的怪责硬生生劝得她留下了黛玉,带走了宝玉,无功而返。
待回了贾府,王熙凤连一刻都不想等,连夜去贾宝玉的院子找他要方子。
果然,她几句话一说,贾宝玉就毫不吝啬地给了,还说以后得了好的,还给她。
第二天一早,王熙凤就遣人将方子送给了薛宝宝,同时又借贾母等要做新鲜好看的衣裳首饰的理由,叮嘱三春没事多画花样子给她。
她是贾府当家的,又是长嫂,迎春、探春自是满口答应。
惜春还小,却喜欢画画,王熙凤更是大手笔买了全套的颜料、画笔送她。
惜春也是个小可怜,亲爹只想着炼丹成仙,哥哥又只会吃喝嫖赌,都不管她。
原着中,后来贾母吩咐她画大观园时,她一个醉心画画的大家闺秀竟只得几色颜料,几支画笔,还是薛宝钗帮她补齐的。
现在得了王熙凤的惠赠,自是满心感谢,一连声地保证一定好好画花样子。
王熙凤雷厉风行地办妥了事,就开始想印子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