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幢语气淡淡,“贫僧方外之人,却是不知道什么苏轼苏东坡的,只不过就是一方磨墨的砚台罢了”。
薛宝宝,“……”
这个b装的,她给满分!
其实从宝幢的穿着,还有他说的“伺候的人”就可知道,他绝对家境不俗。
只富贵人家也分三六九等,能用得上从星砚的人家,那就不止是富贵二字了,这个宝幢绝对出身高而贵。
这个年代的富贵人家经常会因为孩子体质弱而送孩子出家以求佛祖庇护平安长大,林黛玉小时候就曾有和尚让林如海送她出家,只不过林如海没同意罢了。
太上皇和羊太后的幼子,当今皇帝的同胞幼弟,哥哥要找的七皇子殿下也是如此,唔,还被送到了这人迹罕至的神农山来了——
薛宝宝按下心中念头,专心列起了单子,宝幢肠胃不好,肯定要多喝汤多吃粥,砂吊子第一个要备上,养胃的小米、山药等也来一些……
薛宝宝列好单子,吹干,又晾了晾,交给宝幢。
宝幢将单子卷起来,放入一个带挂绳的铁筒子中,又将铁筒子挂到小猴子的脖子上,喂了它一颗松子糖,小猴子就手舞足蹈地跳出了木屋。
薛宝宝看得清清楚楚,那铁筒子虽然看着普普通通,却是个机关匣子,一般人根本别想打开。
薛宝宝肃然起敬,什么叫经济实力,这就叫经济实力啊!
送一张食材单子,也要动用机关匣子的实力啊!
单子列好了,宝幢就十分积极地提出上路,薛宝宝自然求之不得。
阿魏见那个白猿一直不出现,宝幢也没有吹哨子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大师,你这个屋子不要了吗?”
宝幢笑道,“不用管,孙大圣玩够了就会来取”。
阿魏瞪大眼睛,“孙大圣?那只白猿叫孙大圣?那个小猴子呢?”
“自然就是叫孙小圣了,贫僧还养了只黑猩猩,叫孙二圣,今天晚上会来给我们送食材,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阿魏啊了一声,高兴得眉飞色舞,“大师你好厉害啊!”
宝幢微微一笑,合掌为礼,“女施主过奖了”。
宝幢带他们走的路大体方向是往回的路,只却更加难走,据他说这条路更近一点,他们是寻人,自然越快越好。
薛宝宝这边的人走个山路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最差的薛宝宝也绝对能称得上健步如飞,爬一天山都不带喊累的。
反观宝幢就不行了,他紧紧裹着狐裘,穿着方便爬山的谢公屐,手中拄着竹杖,是他们中装备最好最齐全的,速度却最慢。
还没走一刻钟,他就面色发白地靠到一棵树上,喘气道,“我走不动了,你们先走,我一会去追你们”。
薛宝宝,“……”
你跟都跟不上,还追?你确定你能追得上?
薛宝宝试探开口,“不如,我安排两个人背着大师走?”
宝幢迟疑,“这——不太好吧?”
“没事的,原是我们有求于大师,叫大师受累了”。
宝幢又犹豫了一会,目光在宁则等人脸上溜了一圈,开口,“木屋中有个竹椅,原是方便孙大圣背我的,要不,你们去取来,这几位大哥看着就骨头坚硬,我怕铬着不舒服”。
薛宝宝,“……”
行叭,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
他们也没走出多远,不多会,竹椅就取了来,果然十分方便缚在背上,然后背着人在山林中行走。
宁则手下最为强壮的一个锦衣卫十分主动地上前来背。
于是,宝幢安安稳稳地坐上了竹椅,从荷包中拈了颗松子糖放进口中,又从袖中取出一本书,翻开。
薛宝宝,“……”
突然就有点嫉妒啊!
有了这个竹椅,他们的进度就快多了,到晚上驻扎时,果然孙大圣又将宝幢的木屋送了来。
不多会,一只长手长脚的黑猩猩背着一只硕大的竹篓飞奔而来。
这只黑猩猩明显不如白猿聪明,宝幢亲自上前给它解下了竹篓,本来在竹篓中呼呼大睡的孙小圣嗖地窜出了竹篓,蹲上宝幢的肩膀,冲薛宝宝吱吱地叫,十分高兴的样子。
薛宝宝,“……”
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因着食材和厨具齐全,薛宝宝完全放开了手脚,先炖上一大锅羊肉羹,又揉了面团放好,然后照样摆上烧烤架。
这一大群男人,天天吃肉都不会腻。
主要食物准备好后,薛宝宝取出砂吊子熬荜茇粥,又命架起一堆火,放上铁锅,开始炒素菜。
几碟素菜出锅,羊肉羹也煮好了,薛宝宝吩咐不用再加柴火,一手托着面团,一手拿着解牛刀,厚薄适中的面片如雪花般飞入汤羹中。
不多会,薛宝宝手中那么大一块面团就全部进了汤锅。
宁则不由惊叹道,“姑娘若是能从小学刀,造诣肯定不在大人之下”。
一个厨子最得意的是什么?
那必须是厨艺得到肯定啊!
薛宝宝一双杏核眼晶晶发亮,“我这刀法难道不是从小学的?你不知道,我从小偷偷学切菜、学剁肉出了多少波折!”
她前世虽然不比这一世的大家闺秀约束多,但头顶可是一直压着高考的大山的!
从小为了练刀工,菜刀刀板的都不知道被没收了多少!
得亏她的父母开明又宠爱她,哥哥更是无条件纵容她,她才能在高考的重压下挤出那么点时间寻访名师,苦练基本功,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宁则了然点头,薛姑娘是个大家闺秀,学做几个菜,家中人自然不会反对,但若是要学剁肉——
想想就知道薛姑娘的父母绝不会允许!
薛宝宝低头去看火,一边笑道,“这也就是在外头,在家里,不是确定周围没人,且短期内不会有人来,我是绝对不敢动刀的。
我警告你们哈,出了这神农山,都不许在外头瞎说我会做饭切菜什么的,不然我就叫哥哥关你们三天三夜,只给你们老鼠吃!”
宁则等人都笑了起来,连连保证。
薛宝宝一时兴起,从背篓中挑了个大胡萝卜,解牛刀一阵挥舞,手中就多了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
薛宝宝一扬手,将萝卜猴子扔给孙小圣,孙小圣跳起接住,叽叽吱吱地叫了起来,一边指手画脚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薛宝宝失笑,“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权当你是喜欢吧”。
宝幢双目含笑看向薛宝宝,“女施主,我也想要个萝卜猴子”。
薛宝宝,“……”
这个时代的和尚都这么坦诚的么?
宝幢都开口了,薛宝宝就又雕了个萝卜猴子给了他,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吩咐阿魏来盛汤,特意吩咐道,“先给大师盛一碗,多盛点面片,萝卜也捞几块,羊肉捞两片就行了”。
宝幢唇角笑意微凝,“女施主,这是为何?”
薛宝宝合十行礼,“大师如果能少吃几片羊肉,就可多喝一碗汤,有失才有得啊!”
宝幢恢复笑意,盈盈点头,“女施主颖悟”。
薛宝宝忙活完,就也捧了碗羊肉羹坐到宝幢身边,对他道,“这羊肉羹里除了羊肉和萝卜,还放了草果、橙皮、良姜、荜茇、胡椒和葱白,可治肾虚衰弱,腰腿无力。
大师回去后也可常炖来喝,特别是天冷的时候,十分滋养”。
宝幢不紧不慢将口中的面皮咽下去,叹道,“不瞒女施主说,贫僧从小还未学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各种药膳其实也是常吃的,都不见效果便罢了,还十分难吃,没有女施主做的半分滋味”。
阿魏想说什么,看了看薛宝宝又咽了下去。
薛宝宝就换了个话题,“我看大师今天没有吹哨子,孙二圣也找到了大师,它是循着气味寻到大师的吗?”
宝幢点头,薛宝宝觑着他的神色,试探问道,“那它能不能帮我们找到我哥哥?”
宝幢看了看薛宝宝,又看了看手中的汤,为难开口,“女施主,贫僧可不可以吃完饭再与你说话?”
薛宝宝,“……”
行吧,是她不端庄了,吃饭竟然还说话!
宝幢明显吃得十分开心,连唇角一直翘起的弧度都似乎在闪闪发光。
他一连喝了两碗汤,吃了一对野鸡鸡翅,一只野鸡鸡腿,一只兔子腿,几盘素菜,他也吃了不少,还兀自想再喝一碗羊肉羹。
薛宝宝开口道,“大师,那砂锅里熬着的荜茇粥是给你做宵夜的,你这时候若是吃多了,待会就吃不下了”。
宝幢迟疑道,“荜茇是药,听着就不好喝”。
薛宝宝微微一笑,“大师,昨天晚上的米汤也是药呢!”
你还不是吃了还想吃!
宝幢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乖乖放下了碗筷。
薛宝宝殷勤递上一杯热水,问道,“大师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了吗?”
最主要的是,皇子殿下,你吃得开心了吗?玩得开心了吗?可以和我说说我哥哥的事了吗?
宝幢虽还没吃饱,却十分满足,爽快点头,“如果你们有你兄长的贴身之物,按理说,它是能找到的,只畜生毕竟是畜生,贫僧却是不敢肯定的”。
这是松口了?
薛宝宝大喜,“不知大师能否帮一下忙?”
宝幢迟疑不答,宁则冷声问道,“不知大师有何疑虑之处?”
宝幢叹气,“疑虑倒是没有,贫僧只是怕女施主寻到了兄长就要离开这神农山,贫僧就再没有机会喝到这么好喝的汤了”。
宁则变色,腾地起身,死死盯着宝幢,“你这是什么意思?”
宝幢仰头疑惑看向他,琥珀色的瞳孔清澈纯净,如照妖镜般似乎能照尽天下妖魔鬼怪,“什么什么意思?就是舍不得女施主离开神农山的意思啊”。
在这样的眼神下,冷厉戒备如宁则也不由气短,一时说不出话来。
薛宝宝斟酌开口,“大师如果能帮我们寻到我哥哥,我就是为大师做一辈子饭又如何?
只还请大师知晓,我乃金陵薛家嫡长女,身份不便,却绝对是无法为大师做一辈子饭的。
我在此承诺大师,如果大师能帮我寻到我哥哥,我愿留在这神农山一年,为大师做菜熬羹、调理身体。
之后,不论何时,但凡大师到我府上,我也必定亲手为大师烹制饮食,如何?”
宝幢微微一笑,“之后太远,贫僧却未必是有命等到的,师父曾为贫僧批命,说贫僧十八岁生辰那天乃是一道坎,过去了当可长寿喜乐,过不去就要期待来世了。
如今贫僧离十八岁生辰还有一年零四个月,女施主就留到那一天如何?”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肯定又让人怀疑,宁则仓地拔出绣春刀,惊怒喝道,“是你抓走了我们大人!”
“阿弥陀佛!”宝幢一手端碗,一手竖起,微微一笑,“宁施主此言差矣,贫僧方外之人,又岂会抓走什么人?”
他那悲悯众生、宛如佛子的气质让人很难起戒备之心,更遑论去怀疑他。
他这话一落,众人,包括也起了疑心的薛宝宝都悄悄松了口气。
她早就猜测宝幢非常可能就是虞信要找的七皇子,如果宝幢就是七皇子,那他就完全没有理由害父母兄长遣来护送他回京的虞信。
现在亲耳听到宝幢否定,她就更不觉得虞信失踪会和宝幢有什么关系了,只希望熟悉神农山,还有很多“小宠”的他能帮她一起找虞信。
只她这一口气还未松到心口,就听宝幢又轻轻一叹,“明明是他想抓贫僧,贫僧不得已,才反抗的呀!”
宁则拔出的绣春刀猛地指住了宝幢的脖子,其余锦衣卫也围了过来。
阿魏紧张将薛宝宝护到身后,大声喝道,“你撒谎!我们大爷抓你一个和尚干什么?抢你做我们姑娘的上门女婿吗?”
薛宝宝,“……”
阿魏,你是孙小圣派来搞笑的吧?
这时,孙小圣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了,尖声叫了起来。
一个向导慌张喊道,“它这是在向那只黑猩猩报信!”
宁则刀锋闪起,薛宝宝大惊,忙喊道,“住手!”
关键时候,锦衣卫多年训练出来的服从本能起了作用,宁则险险止住绣春刀的去势,死死盯着宝幢,“姑娘,若是真的让那只白猿和黑猩猩赶了过来,我们会很麻烦”。
宁则等人都是听虞信指挥,根本不知道虞信来找的是谁,自然也无从猜度宝幢的身份。
薛宝宝只能开口道,“哥哥还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