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宝绝对算不上什么城府深沉,林黛玉很快就发觉了她有心事。
再对照虞信好几天未回府,只要他在京城,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可就算她知道姐姐为什么不高兴,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林黛玉也跟着发起愁来,左思右想半天,决定去向王熙凤求助。
凤姐姐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
林黛玉打定了主意,便回了林府,求林如海带自己去贾府找王熙凤。
林如海虽极不乐意林黛玉和贾府多来往,却还是经不住林黛玉苦求,到休沐时,便带着林黛玉往贾府而去。
不想,贾母却是病了。
原因很简单,贾宝玉病了,还天天闹腾着要出家,贾母生气又操心,加上天气骤然变冷,不可避免地病倒了。
当初,林黛玉在贾府中,贾母除了过份偏疼贾宝玉外,对她十分疼爱。
林黛玉一直记在心里,见贾母满脸病容的虚弱模样,就说要留下来为贾母侍疾。
贾母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糟心,见林黛玉如此,倒是颇为欣慰,笑道,“我老婆子伺候的人一大堆,哪里就用得着你小人儿侍什么疾了。
不过我们黛玉好久没来了,我老婆子着实有些想念,这次正好留下来多住几日”。
林黛玉忍不住哭了起来,林如海见如此,自也说不出要立即带林黛玉走的事,尽到礼数后,便告辞离去。
贾母病了,除了被关在栊翠庵的王夫人和还在养病的王熙凤,刑夫人、李纨、三春姐妹和东府的尤氏婆媳都来侍疾,连史湘云也来了。
只这时候史湘云去看贾宝玉了,不在贾母房中。
林黛玉陪着贾母说了会话,见贾母精神不济,便亲自伺候着贾母躺下,与刑氏等人退了出来。
探春开口道,“林妹妹,二哥哥也病了,我们一起去瞧瞧吧,二哥哥见了你肯定高兴”。
贾宝玉依旧在贾母的碧纱橱里住着,林黛玉既然来了,不去看看也不妥,便点了头。
不想,贾宝玉原本正好端端地和史湘云说话,见她来了,立时便哭了起来,“你既然都不理我了,又来瞧我做什么?让我死了就是!
趁你在,我就死了,要是你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林黛玉,“……”
目瞪口呆!
林黛玉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该冷笑的,但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哭道,“你死便死了,又牵扯上我做什么?难道竟是我害死你的不成?”
贾宝玉听她的话音竟是和薛宝宝一模一样,更是悲从中来,哭得越发凄惨,“果然,果然你和宝姐姐一样,都不想和我有牵扯!我早就该死的!”
探春听着这话不像,忙劝道,“二哥哥,林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
你要是再说疯话,把林妹妹气走了,你再想见,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贾宝玉听了方止住了哭,探春又推推林黛玉,“林妹妹,你也劝劝二哥哥,见天地闹着要出家,像什么话?”
林黛玉其实根本不想管贾宝玉的事,但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出家?你为什么要出家?”
贾宝玉又哭了起来,“你不理我,宝姐姐也不理我,妙玉又走了,我不出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林黛玉简直想给他一个耳光,眼中的泪却不知道为什么涌得更急了。
她又气又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怒声斥道,“你又说这样的疯话!
倒像是我害得你要出家一样!还牵扯上了宝姐姐和妙玉!
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这么满嘴混说,小心我打你的嘴!”
此时的林黛玉自然不再是原着中的林黛玉,她有了依仗,有了薛宝宝的耳濡目染,感觉到了羞辱,就要反击。
贾宝玉呆住,三春姐妹和史湘云也呆住了,打嘴?这是林妹妹说出的话?
林黛玉放下话,使劲用袖子擦着眼泪就往外走,真没用,哭什么哭!
他要真敢说,打他就是了,大不了去向爹爹告状,向大哥哥告状,向宝姐姐告状,哭什么哭!
林黛玉发着狠,脚下走得飞快,一路往王熙凤的住处而去。
王熙凤正在和鸳鸯对账,贾母虽警告她不要动贾宝玉身边的人,其他的地方却没为难她。
她也没跟贾母客气,这些日子都在倒卖贾母的私藏补府上的亏空。
她如今掌了实权,林黛玉父女刚进门她就知道了,见林黛玉哭着跑过来不由大惊,忙问是怎么了。
林黛玉不肯说,鸳鸯知机告退,林黛玉这才抽抽噎噎将刚才的事说了,恨道,“凤姐姐,你说恼不恼人?
就算老太太不管,二舅难道也不管吗?就由着他这般毁人清誉,还牵扯上一个出家人?”
王熙凤叹气,安抚拍了拍她的手,“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别气了,气着自己,不值得,以后避着他些就是了。
来,先去洗把脸,重新上个妆,叫妞妞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定是要找我算账的”。
林黛玉被她说得噗嗤笑出声来,乖乖去净面上妆。
林黛玉心里藏着事,只那样的事,又涉及薛宝宝的隐私,她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开口,数次欲言又止。
王熙凤调笑道,“怎么?刚刚还凶悍地要打宝兄弟的嘴呢,这时候连话都不敢说了?”
林黛玉心一横,开口道,“大哥哥好几天没回家了,宝姐姐很难过”。
王熙凤一愣,又恍然,“你,你是说——”
林黛玉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我什么也没说,我这次来就是求你在太太面前提一提,宝姐姐马上就及笄了”。
王熙凤瞪了她一眼,拍开她的手,压低声音,“你确定?”
林黛玉俏脸通红,“我觉得至少有七八分准,大哥哥对我们都好,但对宝姐姐又格外不同些。
而且,大哥哥到现在都不成亲,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王熙凤匪夷所思,“所以,你觉得大表哥是在等宝姐儿长大?
可那也没必要身边一个丫鬟都不放吧?等宝姐儿长大就算了,难道还要为宝姐儿守身如玉不成?”
林黛玉脸更红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为薛宝宝提起什么亲事已然叫她羞窘交加,哪里还敢接王熙凤那样的话,只道,“凤姐姐,你去跟太太提一提,本朝律法也没说义兄妹不可以成亲啊!
如果是,我和宝姐姐都记着你的情分,不是,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王熙凤笑,“如果是,宝姐儿自然要谢我这个大媒,你又记我的情做什么?莫不是要求我顺便也帮你物色个如意郎君?”
林黛玉呸了一声,“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又拿话来打趣我!”
王熙凤却又长长一叹,“如果是真的,那大表哥还真——”
林黛玉双眼晶亮,“真是个如意郎君是不是?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大哥哥又本事又能耐又体贴,生得又好,还洁身自好!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配得上宝姐姐,那绝对就只有大哥哥一个!
太太前两年还偷偷念叨将宝姐姐许配给宝二哥哥,宝二哥哥给宝姐姐提鞋都不配!”
王熙凤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我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只姑妈最近在忙英莲的亲事,宝姐儿的及笄礼又近了,还是等宝姐儿及笄过后,英莲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再说”。
如果这真的是大表哥和宝丫头的心愿,她自然会叫他们得偿所愿!
林黛玉偿了心事,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
王熙凤拉着她去逛大观园,“娘娘恩典,说这园子白放着浪费了,许家里人住进去。
老太太让我先挑,我也没客气,挑了最好的怡红院。
你眼光好,书也读得好,帮我看看,哪里有要增减的,摆弄得雅致些,好好熏陶熏陶,叫妞妞以后和她林姑姑一样,做个大才女”。
王熙凤膝盖虽然已经好了,但她不想去给贾母侍疾,便装作没好,依旧坐了滑竿。
林黛玉也十分高兴,“那以后我们来寻凤姐姐玩就不必非要进贾府碰到宝二哥哥了”。
王熙凤怜爱捏了捏她的脸,“瞧把我们林妹妹吓的,放心,改日我替你报仇!”
林黛玉只当她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想王熙凤却是认真的。
她办事向来利落,这些日子已经将贾母愿意拿出来的东西都折了现银,加上从周瑞和冷子兴家里抄来的银钱全部拿去补了亏空。
这次,她没有从中刮银钱,荣国府是她的荣国府,她又岂会从自己家刮油水?
她心态摆正了,自然不会再做那些小道之事。
王熙凤摆正了心态,贾政也终于缝缝补补地自我修复好了颜面,鼓起勇气重新去衙门点卯了。
只不想,第一天下衙回家,他就被人堵住了,是债主。
若是以往,根本没人会去荣国府要债,要债也要不到贾政头上。
但王熙凤还债还得十分有技巧,先从小笔的开始清,逐渐过渡到大笔。
有贾母雄厚的私藏和周瑞搜刮的钱财,她已经将小笔大笔的债务清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欠两家钱庄的最大一笔债务。
贾府最近四处清账,商家自然也都能听到风声,自是高兴。
但不想他们清到关键时候竟然不清了,钱庄自然不甘,遣了人明里暗里地打听。
王熙凤收足了孝敬,才给他们透出一点风来,她没钱了,剩下的帐归贾政管了。
那么大笔的银子,早讨到一日,光是利钱就足够可观了。
两家钱庄一合计,到底是大着胆子来堵贾政了。
贾政生平第一次被人要账要到跟前,关键他还根本还不起,只觉一辈子的面皮都被人剥了下来,紫涨着脸说,他不管这种事。
两家钱庄已经堵到了贾政面前,得罪是已经得罪了,自然不肯无功而返。
只说他这样的国公府老爷怎么会连这点钱都没有,马上要过年了,他们也要吃饭的,现在王夫人闭门不出,他们只能寻他贾政云云。
贾政被缠得没办法,只得说要回家问内眷。
两家钱庄自然不肯放人,将账本送到他面前,哭道,“贾老爷,您可怜可怜我们。
贵府的帐实在是拖得太久了,我们再要不回来,东家肯定要解雇我们的!
我们还有一大家子老小要养活啊!求二老爷给个期限,我们也好跟东家交差!”
贾政被缠得无法,只得说半个月后归还。
那两个掌柜兀自不肯放心,“那半个月后,我们去贵府收账,还请二老爷务必将银钱准备好,否则我们便只能去堵贵府的大门了”。
两个掌柜都是年老成精的,只几个来回就发现了贾政爱面子,又拙于口舌,不精俗物,比贾府那些个豪奴好对付多了,便拿他最看重的脸面来威胁。
果然,贾政根本不敢耽误,回府后就命叫贾琏来。
贾琏得了王熙凤的叮嘱,老老实实将家中的情况说了,哭道,“二老爷,家里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
得亏老太太还有点家私,又从周瑞和冷子兴家中搜出了十几万银子,否则到年关,我们家的大门肯定被债主堵满了!
我们却是不敢像二太太往年那般仗势欺人,侍强叫那些债主连露面都不敢,有苦处只能往肚子里咽!”
贾政半晌无言,颓然道,“我这里还有些字画、古玩,我待会收拾了出来,送去给你,你帮着换些银钱,先还上债再说”。
贾琏告辞离去,贾政又坐了半天,颓然起身收拾,看着满屋子的字画,只觉心如刀割。
这个不舍得,那个更不舍得,每一幅都是他花大价钱,有的甚至是历经许多波折才买了来。
如今,如今竟要为那个蠢妇全部卖出去!
贾政想到这,忽地福至心灵,既是那个蠢妇造的孽,为何要卖他的东西?
那个蠢妇可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的!
贾政想到这只觉浑身轻松,吩咐去叫玉钏过来。
王夫人是去栊翠庵思过的,贾母自然不肯叫她带自己用惯的大丫鬟,只许她带了两个粗使婆子,玉钏等人依旧留在她屋中。
玉钏来得很快,听了贾政的话,却哆嗦着不敢应。
要是夫人回来了,知道她帮着老爷卖了她屋里的东西,肯定会杀了她!
贾政见一个小丫头竟然敢不听他的话,不悦皱眉,“怎么?我命令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