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宝实在是好奇昨儿贾宝玉应对王子腾盘问王夫人近况时的态度,一寻着机会就拉着王熙凤问具体情况。
王熙凤实在是得意自己的杰作,只苦于没几个人可以分享的,见她问起,就得意洋洋地仔细说起了前因后果。
又更得意洋洋地总结陈词,“我就知道以二太太那个性子,回来发现自己的东西都不见了,肯定要怪到我头上,来找我算账。
特意遣人叫宝玉去我原来住的地方找她,叫她儿子好好看看她刻薄恶毒的模样,不然宝玉还真当他娘是个活菩萨呢!
宝玉还自以为谁都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连老太太问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明白。
却不知道我既然要看他们母子成仇,又怎么会不遣人盯着,好看热闹?”
王熙凤说着得意一叹气,“哎,这要不是我肚子里有了个小祖宗,我一定亲自去看热闹!”
薛宝宝,“……”
果然不愧是你,凤辣子!
“也就是说,宝二哥哥明知道舅妈吐血了,却还是跟丫鬟们玩了一下午骰子,然后才想起来遣人去看看?”
王熙凤扭头看向悄摸摸凑过来的林黛玉,笑嘻嘻拧了拧她白嫩的脸蛋,“你宝二哥哥向来是这样的,遇着事只会躲着哭,还只喜聚不喜散、喜乐不喜悲的。
见着了二太太那般模样,只怕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的,还能想起来遣人去看看,已经是母子情深了”。
林黛玉惆然不乐,王熙凤又拧了拧她的脸蛋,打趣她,“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左不过就是个表哥,合不来远着些也就是了。
要我说,该烦的是宝丫头才对,前天老太太可还问宝玉说,叫宝丫头给他做媳妇好不好呢!”
薛宝宝一惊,“这又是什么缘故?”
王熙凤便将初一那天,贾母从宫中回来后与贾宝玉的对话说了一遍,冷哼道,“他们倒是脸大!
还要搭上大表哥,才能叫宝玉心甘情愿地答应娶你呢!
我呸!也不看看宝玉配不配!”
薛宝宝听贾母哄着贾宝玉说什么,“……你不是经常说什么信哥儿和宝姐儿是一对神仙中人,可惜性子冷了些,你不好时时亲近吗?
等你娶了宝姐儿,你就能时时亲近信哥儿了……”只觉心口处直犯恶心!
她原本只是觉得贾母过份溺爱贾宝玉,贾宝玉又是个巨婴,不太耐烦他们。
现在,她只觉他们实在是恶心、又叫人厌恶!
亲近?
贾母是想贾宝玉怎么个“亲近”哥哥?
贾宝玉自己又是想怎么个“亲近”哥哥!
难道就因为他们出身好,就可以如此肆意地臆想、甚至摆弄别人?
贾母看上了哥哥的权势,看上了她得羊太后看重,看上了她的容貌。
想要她做孙媳妇,却又嫌弃她出身商户,还要搭上个“神仙中人”的虞信才能配得上她的金孙!
贾宝玉更是恶心透顶,见着个好看的就走不动路!
打林妹妹的主意不成,就肖想哥哥!
听说他还敢盯着宝幢看来着,宝幢怎么就没一把毒药毒死了他!
她正恶狠狠地想着,竟见贾宝玉笑容满面地朝她们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宝姐姐、林妹妹,甄姐姐和三妹妹商量着要起诗社呢!你们也过来啊!”
王熙凤眼见着薛宝宝横眉怒目地,一副要找宝玉麻烦的模样,忙拖着她往旁边走,低声道,“祖宗,左右你和大表哥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谁都动不了,你又何苦惹他?
那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就算你不怕老太太,总也别惹她,平白落个仇家又是何苦?”
薛宝宝冷哼,“你瞧着吧,如果她真的遣人来我们家求亲,我们家敢看不上她的宝贝孙子,她照样还得当我们家是仇人!”
王熙凤笑骂,“老太太虽则在疼宝玉的事上有些糊涂,其他事上却不糊涂,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了”。
薛宝宝哼了一声,“就这个还不够糊涂?”
她话是这样说,只却到底没再坚持去找贾宝玉算账了。
王熙凤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林黛玉的声音尖锐响起,“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和你说话,因为你不配和我说话!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和宝姐姐,我就老大耳掴子打你!”
王熙凤,“……”
这声“老大耳掴子”莫不是学的她?
薛宝宝立即快步走到林黛玉身边,将她往自己身后扯了扯,正要开口,林黛玉已抢在她前头厉声道,“你还不快走!
老大的人了,连个秀才都没中,就知道和丫鬟赌钱喝酒!
倒好意思往我们跟前凑,还说要跟我们一起作诗,也不看你配不配!”
薛宝宝,“……”
她们家林妹妹发起飙来,这嘴炮功力也是杠杠滴!
贾宝玉显然受不了这么强大的火力,含着泪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黛玉,哭着转身就跑。
王熙凤心累无比地叹气,“祖宗,你们真是我祖宗!我好不容易拉住了你宝姐姐,你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就算你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老太太的面子吧!这么多年来,老太太疼你的心可是真的!”
林黛玉双眼通红,面色却冰冷,“真的又如何?还比不上对宝二爷的一半!”
这样的真心,她宁愿不要!
王熙凤哑口无言,这时立在坐在亭子里喝茶的探春和史湘云急急跑了过来,焦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林黛玉冷哼,“没怎么,他就是不配同我说话,我就是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探春,“……”
探春急得一跺脚,唉了一声,忙忙追着贾宝玉去了。
史湘云柳眉倒竖瞪向林黛玉,“我知道你的,原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了。
你瞧不上便瞧不上,又去惹那个呆子做什么?”
林黛玉本就生气,哪里还经得住她这么一激,立时反唇相讥,“我们是谁?我倒是不知道你能跟谁称上我们了?
只记得上一次和你嘴里的呆子称上我们的是袭人,现在的蒋奶奶!”
史湘云一言不慎被她拿住话柄,气得恶狠狠瞪了林黛玉一眼,也去追贾宝玉了。
王熙凤怕林黛玉气恼,忙转移话题道,“咱们这位三姑娘是个能耐、又能屈能伸的,可惜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林黛玉又哼了一声,“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未必比得上她呢!”
却是在说贾元春了。
王熙凤实在忍不住,又去拧她的脸,“哟哟,咱们林妹妹今天是吃了炮仗了?
吃了炮仗也就罢了,怎的这炮仗烟气儿竟是从鼻子里出来的呢?”
林黛玉气得要打她,又想起来她怀了孩子,忙收回手,没好气道,“你赶紧地也跟着去吧,否则老太太肯定要怪你没看好她的乖孙子!
我就不明白了,天天说宝二爷还小还小,他到底要到多大才能算长大了!”
王熙凤拖住她的手,“得,宝二爷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跟祖宗你没关系。
你跟着我一起去见老太太,只说你是为激励他上进,别跟着姐妹们折腾什么诗社,好好读圣贤文章,才那般说的,免得伤了和老太太的情分”。
林黛玉不肯,“我不去!”
王熙凤笑,“用你的话说就是他不配!傻妹妹,你既然都说他不配和你说话,那他怎么配伤了你和你嫡亲外祖母之间的祖孙情分?”
林黛玉愣了愣,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被王熙凤拉走了。
薛宝宝,“……”
王熙凤这份口舌功夫,她是佩服的。
薛宝宝不愿去贾母面前奉承,就去了暖阁听说书,一边嗑瓜子。
探春和史湘云去追贾宝玉,林黛玉被王熙凤带走了,便只剩下薛宝宝、甄英莲和迎春、惜春。
几个女孩儿听听书、吃吃点心,偶尔说说话,倒也和谐。
这种和谐一直持续到贾母遣人来叫她们,迎春看了薛宝宝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客气地请甄英莲和薛宝宝二人先行。
贾母屋里早没了刚刚热闹富贵的模样,气氛紧张而凝滞,隐隐能听到内室里有压抑的哭声和低低的安慰声。
薛宝宝扫了一眼,发现探春和林黛玉都在贾母跟前站着,王熙凤因为怀了孕,提高了待遇,有了软椅坐着。
那应该就是史湘云在安慰痛哭的贾宝玉了。
薛宝宝发现,贾母这里总是会在一些热闹、重要的场合,因为贾宝玉这样了、贾宝玉那样了,搞得大好的日子人人败兴、人心惶惶。
比如上次王熙凤过生日,又比如这次——
贾母是叫她们来了解情况的。
薛宝宝,“……”
就真的很无语,不过就是两个小朋友拌嘴,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迎春答道,“我和四妹妹离得远,什么都没听到”。
这是真的,严格来说,当时除了王熙凤、薛宝宝和林黛玉,其他几个姑娘离得都远,不可能听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甄英莲不说话,习惯性地将主导位置让给薛宝宝。
薛宝宝笑道,“老祖宗应当已经从凤姐姐和林妹妹口中知晓了吧?”
贾母目光沉沉,“我只问你”。
薛宝宝,“……”
要是虞信在,她立即甩脸子走人!
可惜能给她撑腰的后台去救灾、普度众生了。
薛宝宝假惺惺一笑,“我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宝玉表弟来请我们去讨论起诗社之事。
我想着他平日的做派,生怕他惹了大哥哥不喜,便拉着凤姐姐远远躲开了”。
唔,哥哥不在,大旗子还是可以扛一扛的,帮林妹妹把火力往自己身上引一引也好。
王熙凤实在是被薛宝宝和林黛玉折腾怕了,忙咳了一声,提醒她不要太嚣张。
果然贾母沉沉开口,“做派?我却不知道宝玉是什么做派了?”
薛宝宝就做出一副天真无知状捂嘴假笑,“却也没有怎么了,不过就是喜欢缠着姐妹们说什么你嫁人了,我就去做和尚的话。
宝玉表弟还小,说这样的话自然无碍,我却是大了,不好不尊重的,大哥哥知道了,多半不会怪我,却定是会怪上宝玉表弟的”。
贾母被她一句“宝玉表弟还小,说这样的话自然无碍”堵得哑口无言,又不好当众与她一个小辈掰扯,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宝丫头,你是在和谁说话!”
薛宝宝,“……”
不行,回去就督促哥哥使劲往上爬,她也要做一品夫人,尝尝以势压人的滋味!
王熙凤忙起身打圆场,“老祖宗,宝姐儿还小,又向来是个极单纯、又心实的,一时间说错了话,还请老祖宗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个小辈一般计较”。
薛宝宝,“……”
她恍惚记得贾母好像经常和她们说什么,“……宝玉还小,又向来是个极单纯、又心实的,一时间哪里说错了,做错了,你们做姐妹的,别跟他一般计较……”,王熙凤这明显也是在堵贾母的话头啊!
凤姐姐,你劝林妹妹的时候,提醒我的时候,倒是理智得很,轮到自己时,怎么就控制不住嘴瓢了?
王熙凤也是无奈,那两丫头往死里得罪老祖宗,她除了以身饲鹰,稍微吸引点火力,还能做什么?
果然,贾母冰冷的目光顿时就转移到了王熙凤身上。
王熙凤硬着头皮道,“老太太,不过就是小孩子们打闹口角,他们一会哭一会笑,今天好明天坏的,只让他们闹去,我们若是插了手,反倒叫他们姐妹生分了”。
贾母虽盲目宠溺贾宝玉,却绝不是一个糊涂老太太,若是一般的口角、争吵,她自也不会胡乱插手。
可现在,林丫头是在说她的宝玉不配同她说话!宝丫头更说什么宝玉的做派不做派的!
她还没死呢,她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她宝玉头上,她若是有一天死了,她的宝玉岂不是要被她们欺辱死!
贾母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却是王子腾等人回来了。
王子腾明显盛怒而来,硬邦邦地朝贾母一抱拳,“老太太,当初我妹妹嫁入贵府,那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名正言顺地从贵府的正门而入的,如今贵府却贪墨我妹妹嫁妆,还请老太太给我们王家一个说法!”
贾母一呆,贪墨王氏的嫁妆,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家又怎么会贪图王氏什么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