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太后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宝幢,试探开口,“你与薛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宝幢再次合十行礼,“母后见谅,薛姑娘不让贫僧说,贫僧不会失信于她”。
羊太后,“……你真的不想娶薛姑娘?娶了她,她可就能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了,绝对不会再有过年她就要回自己家的情况发生了”。
宝幢轻柔一笑,“母后,贫僧想要薛妹妹做妹妹,固然是可以经常吃到她亲手做的饭食,但却绝不是因为她有一手好厨艺的”。
羊太后哑然,虽然不用做夺臣之妻的恶太后了,她很高兴,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得劲儿!
羊太后颓然唤人进来,将薛宝宝做的面条端过来。
宝幢虽嘴上嚷着太清淡了,却很快将一碗面条吃了个精光,然后期待问道,“有没有看见薛姑娘自己在吃什么?”
送饭食的宫人恭敬答道,“薛姑娘也吃的面条,现在正在烤烧饼,叫什么黄桥烧饼,说是江南的名点,叫厨房里伺候的人都尝尝新”。
厨房的宫人们都能吃到,他竟然没有份!
宝幢起身朝羊太后竖掌行礼,“母后,儿臣先行告退”。
羊太后摆手,走吧走吧,去找你薛妹妹去!
宝幢走了,他的一言一行却源源不断送到了羊太后耳边。
七王爷在看薛姑娘做烧饼,薛姑娘劝他先回去,等做好了送过去,七王爷不肯……
七王爷去抓刚出炉的烧饼,烫着了手,薛姑娘用凉水帮七王爷洗手……
七王爷在厨房和薛姑娘一起吃烧饼,央求薛姑娘再给他做一碗臊子面,他没吃饱……
羊太后烦得一直雷打不动的午歇都没睡着,好容易熬到平日起床的时间,问明宝幢已经去和林如海学书了,吩咐将薛宝宝叫过来。
薛宝宝也是午歇刚起,正歪在床上看书,听见召唤忙赶了过去。
羊太后慈眉善目地请她坐,慈眉善目地将宝幢在羊承恩侯府与王子腾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又更慈眉善目地看向薛宝宝,“薛姑娘,本宫虽然不算聪明,却也还没有老糊涂。
猜测着你应该是早与小七相识了,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在宫中再遇见他的时候,装作不认识罢了。
于是,今天用午膳时,本宫就问了小七。
小七却说,薛姑娘你不许他说缘故,不愿与本宫细说,以免失信于姑娘你。
薛姑娘,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同哀家仔细说一说是如何与小七相识的,为何小七又如此看重于你?”
薛宝宝,“……”
大师,你这坑的一把好队友啊!
薛宝宝自然不敢说什么我不愿意,更不敢因为这样的小事欺骗羊太后。
只得将当初随着虞信前往神农山,偶遇宝幢,又答应留在神农山一年半以赎回虞信之事简单说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于自己救回宝幢小命之事,更是使劲地往扁神医身上推。
只说自己是偶然得了个治胎里弱症的方子,给了扁神医,扁神医殚精竭虑地做了改动,给宝幢用了。
又配合她的药膳调理,慢慢将宝幢的病治好了。
羊太后听得却是热泪盈眶,招手示意薛宝宝靠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哭道,“好孩子好孩子!本宫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七,谢谢你!”
羊太后死死将薛宝宝搂在怀里,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她,眼泪一滴又一滴打在薛宝宝发间。
薛宝宝知道那是喜悦的泪水,却更是愧疚的、悔恨的泪水。
羊太后是在哭宝幢,哭她的孩子从小体弱多病、时刻徘徊在死亡边缘。
也在哭自己,哭自己身为一国之母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
甚至在他病重,在他痛苦的时候连陪在他身边都做不到……
薛宝宝安静地伏在羊太后怀中,轻柔抚着她的后背,直到羊太后激烈的情绪慢慢平息,方缓声道,“娘娘不必伤心,如今王爷已然痊愈,定然能长命百岁、安宁富贵一生”。
羊太后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拍了拍薛宝宝的后背,“好孩子,你是小七命中的贵人,你说的话定然是准的,定然是准的!”
薛宝宝点头,坚定开口,“肯定准的,娘娘放心”。
太后娘娘重重吸了吸鼻子,勉强控制着泪意,“好孩子,你救了宝幢,本宫怎么赏你都不为过。
只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反倒损了你的闺誉。
本宫的寿辰很快就到了,到时候本宫就以你伺候妥帖为名,收了你做义女,封做郡主。
你放心,虽然不好说出来昭告世人,你对小七的恩德,本宫定会铭记终生,也会叫皇帝好生记着,定保你薛家满门富贵”。
薛宝宝一听羊太后真的说什么郡主不郡主,忙挣开羊太后的怀抱,跪下推辞。
羊太后摆手,“此事本宫心意已定,你不必推辞,一个郡主而已,又岂能抵你救治小七的恩德?”
薛宝宝不敢和羊太后扯皮,见推辞不得,只得跪谢受了。
……
……
薛宝宝不是什么清高的人,更是清楚在这封建社会,地位的尊崇会带来无数的便利和好处。
能得羊太后亲口说收义女、封郡主、保薛家满门富贵,她自然求之不得,只她总觉得有点心虚,唔,德不配位的心虚。
于是,第二天一早,宝幢又来厨房“视导”工作时,薛宝宝免不得就和他提了。
宝幢十分不解,“不就是个郡主,有什么好不安的?”
要他说,他的妹妹就该封公主,还得是有封地的那种公主!
等薛妹妹封郡主大礼,他就将神农山的封地送给她!
薛宝宝,“……”
格局又小了。
“母后已经和父皇和皇兄都说过了,此事已经定下来了”。
宝幢一锤定音,薛宝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道,“王爷,你先回去吧,早膳马上就好,我叫人送过去”。
宝幢看了看她,点头离开。
薛宝宝将早饭忙活好,着人送过去,自己拈了块桂花米糕,一边吃一边用意念查看解牛刀空间的情况。
唔,心情不好,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时令的水果,待会回去偷偷摸一个出来吃吃。
薛宝宝正看着,一只手忽地破开解牛刀空间迎头压来,那种视觉感,绝对不啻于当年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的惊悚。
薛宝宝本能地举起双手护住头部,同时猛地往下蹲去,蜷缩起身体,惊声叫了起来。
同时,宝幢的声音焦急响起,“怎么了?”
完全感同身受当初孙悟空心理阴影面积的薛宝宝重重喘了口气,没有动弹。
她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了,多半是宝幢不知道为什么去而复返,见她发呆朝她挥了挥手,不想却给她造成了那样的视觉感受。
但她心里阴影还没散去,别说动了,只恨不得能大哭一场才好。
又怕宝幢发觉更多的不对劲,索性就那么抱着头,避开宝幢的手往外跑去,闷声道,“我没事,你让我自己待会”。
宝幢垂下眼,提起的脚步又落了下来,目送着她的背影匆匆远去。
薛宝宝一直跑到慈宁宫中自己暂住的屋子,关上门,又拴上,脑子里的紧绷的弦才慢慢放松了,颓然扑上床,捂着脸,任由后怕的泪水滑落眼眶。
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宝幢不是故意的,也绝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可宝幢的手穿过解牛刀空间,宛如佛手印般压向她时,上一世最后的记忆宛如被解锁般在她的脑海鲜活起来。
她为了救哥哥挨了绑匪一枪,哥哥红着眼将她抱上了车,带着她逃跑。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庞大的越野车泰山压顶般压向他们的车窗!
刹车被哥哥踩得发出刺耳尖利的鸣叫着,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她被狠狠送向那压顶而来的越野车——
当时她因为重伤脑子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要保护好哥哥,她已经快死了,她要保护好哥哥!
她记得自己拼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扑向哥哥,想要为他挡住第二次杀机,却正好栽进了转身张臂来保护自己的哥哥怀中——
再醒来,她就成了红楼世界的薛宝钗。
而许是太疼痛、太过痛心,她竟然将那一刻忘得干干净净,还一味地追问额虞信她中枪后,虞信是怎么逃脱的,有没有把她的尸体带回去葬在他们家的药圃里——
而现在,宝幢无意中的一个动作却将所有的记忆都带了回来。
这一世,虞信找到她后,面对她的追问只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你哥哥我这么厉害,打不过他们,逃还不容易?
又说着什么,你哥哥我逃掉后,立刻就带着人马杀回去,将那些个要钱不要命的绑匪一锅端了,给你报仇报得彻彻底底的。
又说什么,你哥哥我经历了那一场劫难彻底看破红尘,游戏人间,红粉知己无数,私生子满地跑,寿终正寝后就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大人……
原来,他都是在骗她!
那么大的一辆越野车撞了上来,能把他们那小车压扁,她死了,死死将她护在怀里的哥哥能得什么好?
就算侥幸逃过了死劫,也绝对是重伤,要在IcU里度过余生,最好的结果也是留下终生残疾。
什么游戏人间、什么红粉知己、什么私生子满地跑?
他要坐着轮椅,吊着胳膊,甚至带着一张被车祸毁掉的脸去做那些事吗!
又在骗她!
他又在骗她!
他总是这样,总是报喜不报忧,总是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扛,连知晓的权利都不给她!
薛宝宝恨恨捶了捶地面,眼泪却涌得更急,等他回来了,她要天天给他做最讨厌的水煮菠菜,天天吃吃,顿顿吃,吃到他再也不敢为止……
……
……
远处的连廊下,站在柱后的宝幢沉默盯着紧闭的房门和窗户,竖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西柳悄无声息出现,低声禀告,“主子,薛姑娘一直在哭,只念了几声哥哥”。
宝幢牵起唇角,所以,薛妹妹这是想虞指挥使了?想得出了神,被他吓了一下,索性直接想哭了?
“主子——”
西柳低着头,迟疑着开口,“主子不必烦扰,刚传来的消息,有一批极厉害的人在追杀虞指挥使。
他们好像在虞指挥使身边有内应,虞指挥使已然中了一次招,受伤了。
说不定很快,虞指挥使就会死在他们手上,主子就不必费心想着怎么叫虞指挥使被贬去南疆了”。
宝幢缓缓转身,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瞪大,“追杀虞指挥使?是什么人?”
“北芪没有查出来”。
宝幢气得连连冷笑,“他没有查出来?他还坐视那些人追杀虞指挥使?我是派他去有赏北国风光的么?”
西柳愣愣看向他,“可是,主子,北芪,北芪以为主子不会想救虞指挥使”。
明明主子你的确是叫北芪暗中跟着虞指挥使,好抓住他以权谋私的把柄,把虞指挥使发落去蛮荒之地去。
但你也没说要北芪保护虞指挥使,还要负责查明追杀虞指挥使的人是谁啊?
宝幢更怒,“他以为?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立即遣人去跟他说,全力保护虞指挥使回京,虞指挥使要是死了,他也不必回来了!”
西柳完全回不过神来,主子念叨着虞指挥使碍眼,要扔他去南疆喂虫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在既然有人出手要虞指挥使的命,主子坐享其成,去了眼中钉,不是正好?
“算了,叫佘管家亲自跑一趟,一定要叫虞指挥使活着回来!”
宝幢一口银牙几乎咬碎,那个虞信果然讨厌!
在京中的时候,各种阻止他见薛妹妹不说,出了京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想要叫薛妹妹伤心一辈子!
他一定要扔他去南疆喂虫子,喂虫子!
……
……
当天夜里,薛宝宝噩梦不断,撞车的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梦境中,让她睡梦中痛哭失声。
阿魏睡性好,就在她的隔壁也没能吵醒,反倒是偏殿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起夜时听到了,战战兢兢地来叫阿魏,阿魏这才进屋推醒了薛宝宝。
薛宝宝醒了,心头的绝望和悲伤却还是抑制不住,眼泪不停地往外涌。
阿魏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一叠声地问她怎么了。
薛宝宝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哥哥的差事做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魏恍然,“姑娘是在担心大人啊!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很厉害的!
而且这次大人是奉皇命去赈灾,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绝对没事的”。
薛宝宝点头,从荷包中拿出一颗糖含进嘴里,摆手示意她回去睡觉,又躺了下来。
只她却不敢再睡,那样的场面,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想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