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回汉两军各自处理营中的事务,彼此并没有相互沟通。
一直到了第二天,两军才互通有无。
这一日来得仍然是阿米尔,他一早来到了陈文茵帐前。
陈文茵出门见他腰间缠着一条白布,不禁疑惑道:“我们这边死了将军,你们回人吊唁什么?”
阿米尔一愣:“你们也……”
这个“也”字一出,二人都明白过来,这一仗双方损失都不算小。
萧里弥趁着大雨中回汉联军来袭,先布疑阵拖住回汉联军,金蝉脱壳后埋伏了追来的吕氏兄弟,又命人偷袭了空虚的回军大营。
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陈文茵和哈拉汗都以为是自己用上了这次的大雨,谁知道却都被萧里弥反过来算计了。
陈文茵赶紧问道:“你们那边谁出事了?”
阿米尔垂眸叹气:“是亚力坤,昨天他守营,敌军来袭时他率兵抵抗,却不幸殉国了。”
陈文茵眉头一皱,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阿米尔就气得牙痒痒,他狠狠道:“我问过了,是慧启!”
“是慧启?”陈文茵听了一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听到了慧启的名字。
阿米尔点点头:“对,听见有人说是亚力坤正在指挥,忽然半空中出现个会飞的和尚,那不是慧启是谁?他们还说慧启推了一下亚力坤,把亚力坤推落马下摔死了。哼,什么摔死了,慧启那掌力多凶狠?亚力坤一定是当时就被震死了!”
陈文茵听了微微颔首,下面的人不知道慧启的能耐,见到亚力坤落马而死都以为他是摔死的。只有陈文茵他们知道慧启的掌力有多凶狠,这一推是能轻易要人性命的。
“他们的目标不是偷袭,就是杀亚力坤!”
听到阿米尔的话,陈文茵细想了一下。的确,听说当时来的只是一支小部队,这点人想拿下一座大营怎么可能?再者还派出了慧启这等高手,不就是为了点杀主将而来?
陈文茵心累地闭上眼睛,叹道:“厉害啊,我们两座大营的人,彻彻底底被他萧里弥算计了啊。”
虽然是敌人,但陈文茵依然佩服萧里弥的心计,自己急于求成的心思完全中了他的圈套。
阿米尔也叹一口气:“我们大汗说,想请贵军将领去参加亚力坤的葬礼。”
陈文茵点点头:“应该的,什么时候开始?我叫大家都去参加。”
阿米尔道:“午时开始,就在营外。”
彼此交代完了,阿米尔便回去准备了。
陈文茵叫了众位将领来,也把阿依努尔叫了过来,将这事情都说了清楚。
阿依努尔道:“亚力坤是个好人,怎么就这么死了?那辽军真是坏死了!”
阿依努尔孩子般的性情,心里有什么从来藏不住,她觉得亚力坤好,那亚力坤就是好人,杀了他的辽军就是坏人。
实际上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坏之分?这里所有人都恨着萧里弥,可仔细想想,萧里弥真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吗?他做到一切都是为了给他自己的国家尽忠罢了。
陈文茵是为了忠义,萧里弥也是为了忠义,只是当两个对立的忠义撞到一起的时候,总要用一个人的性命才能做结。
雷励行起身道:“我们和回鹘互为友军,回鹘征东大将军遇害,我们理应去拜祭一番。”
温野清也道:“没错,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到场才是。”
吕懿冬这时候也起身道:“亚力坤将军也帮过我们不少忙,至少让我们去送他最后一程才好。”
几个兄弟都表示赞同,陈文茵也点了点头。这些兄弟们应当还没走出之前的悲痛,可他们依旧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这一点让陈文茵大为感激。
当天午时,亚力坤的尸身被抬出大营。这大漠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个寺庙主持葬礼,于是哈拉汗命人临时搭建了一个灵棚,就在这灵棚里开始了亚力坤的葬礼仪式。
亚力坤在军中并无亲属,就由他随侍的亲兵当起了亲属的角色。
阿米尔也曾是亚力坤的亲卫,虽说二人平日里吵吵闹闹,为了阿依努尔的事阿米尔还没少和他动火,可阿米尔也知道,他是真的拿自己当兄弟的。
进行“伊斯卡特”时,阿米尔也加入了亲属的队伍中,将钱财交给了参加葬礼的随军阿訇和各位将领。
随后阿訇大声念着《古兰经》的经文,又进行了祈祷。这些用的都是回语,陈文茵根本听不懂,可看着现场那庄严整肃的气氛,她仍旧觉得颇有些感触。
祈祷完毕,众人抬着摆放尸身的“塔五提”前往埋葬的地点。
临时的灵棚距离埋葬处并不算远,此时战事未平,这些琐事只能一切从简了。
下葬前,阿訇继续念经的时候,陈文茵在阿米尔的提醒下抓了一把土攥在手中,其他将领见了也跟着学起来,各自抓了一把土。
原来回人下葬时,参加葬礼的人都要把这把土洒在尸体周围。
一切礼仪完毕,墓坑填平,上面的坟是哈拉汗专门找人连夜雕出来的一座青石宫殿的模样。
见到一切已经告一段落,陈文茵上前道:“偃月将士,为回鹘征东大将军献上咱们的祝愿!”
她话音一落,两侧卫兵吹起号角,在这摄人心魄的低沉声音下,她带着诸将行中原大礼,祭拜了这位回鹘的大将军。
偃月营中听到号角声起,大军用长枪震地,齐声高唱“魂兮归来”。
这声音飘出百里之外,响彻云霄、久久不绝。
这不仅仅是在祭拜亚力坤,这一声“魂兮归来”又何尝不是在祭奠吕家为国捐躯的兄弟们。
阿米尔听说过中原的礼仪,他作为家属代表向着陈文茵和诸位将军答了礼,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看向未来。他们不仅仅是要背着伤痛前行,还要为这些枉死的英灵们报仇雪恨。
这一刻,阿米尔忽然发现,陈文茵转身离去的背影显得更高大了,不知为何,似乎还多了一分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