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月大军征西班师,这消息传遍了京兆府大街小巷,平民百姓都冲出家门站在道路两旁,都想看看那拿下了如此大胜的高阳公主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们本来都准备着等高阳公主经过要叫好欢呼来着,可等大军到来时,他们却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场面是他们全然没想到的,他们以为的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公主并没有出现,这大军中没有一人骑着马。
倒不是说军中无马,而是骑着马的人都已经下来了,只在前面牵着马缓缓而来。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开路的人,那并不是公主的仪仗,那只是一个人。
对,在前开路的只有一个人,他一身铠甲外面披着白衣,头戴白巾,他拉着一辆用白布盖好的大车。
那车比他大出不知多少,可他仍旧稳健地向前拉着车。虽然大家都能看出他拉的车很沉,却更能看出他为了让车平稳前行花了多大力气。
有人认得那拉车的人,小声道:“这不是吕八郎吗?”
旁边便有人连声附和。大家见到他这披麻戴孝的样子,都知道是吕家有兄弟阵亡了,不禁惋惜起来。
吕家在京兆府名声显赫,提起九兄弟的高义大家都是要竖起大拇指的。可没想到这一战老天无眼,这么好的一家人居然有回不来的。
可他们谁又知道,吕家回不来的何止是一人?
吕八郎拉着大车走过人群,他身后的大军也缓缓而过。
“那领头的是不是高阳公主殿下?你看,就是那个牵着白马的!”
这时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陈文茵那银铠白马十分扎眼,更何况打眼一看,身穿铠甲的女性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不对吧,难道公主殿下不是在后面车里面吗?”
又有人提出不同见解,还说刚刚看见车里一个美貌女子探出头来,那才应该是公主吧?
其实那是阿依努尔一时好奇,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了一眼。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人马已经渐行渐远,最后连后队的旌旗都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人马在京兆府驰道上一路行过,最终到了南城的街道。
再往前不远就是吕家的府邸了,陈文茵只觉的心下越发沉闷,她不知道吕老爷知道这样的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离着吕府还有些距离时,吕懿秋忽然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爹!兄弟们回来了!”
“爹!我们赢了!”
这喊声一直不断,吕懿秋整整喊了一条街,一直从街口喊到了吕府门前。
吕府的下人们早听到了少爷的喊声,赶紧去把公子们班师的喜讯告诉了吕钟宫。
吕钟宫听闻孩子们都回来了,开心地向外跑出来,到了门口却不走了,跟身旁的管家道:“你快看看,老夫这身打扮还算庄重吗?”
那管家笑道:“庄重、庄重得很呢,衬得老爷今日精气神都比往日更足了!”
吕钟宫笑道:“我儿得胜归来,我这当爹的可不能堕了他们的脸面。”
说着站到门口,却不让人开门。他可不能把自己这样喜不自胜的样子摆在儿子们面前,他要保持住一个严父的形象。
他等到那声音来到门前,听到吕懿秋喊道:“爹,孩儿们回来了!你开门啊!”
吕懿秋的喊声里难免带着点哭腔,众人都听了出来,管家还笑着道:“看看,秋少爷想念老爷,这都快哭出来了。”
吕钟宫不以为然地笑道:“哼,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这点事掉眼泪?”
其实他心中如何不想念孩子们?只是他嘴硬不说出来罢了。
“开门!”
他再确定一次自己的衣服没什么问题,各方面都已准备完全,这才大声下了命令。
吕府门第高深,这大门开得缓慢。
吕钟宫想要一步冲出去抱住孩子们,可他要端着自己的架子,直到门全都打开了这才阔步走了出来。
他一出门,迎面看见的便是吕懿秋。吕懿秋见到父亲,眼泪再也止不住,大声道:“爹!孩儿把兄弟们都带回来了!”
他说着跪倒在地,向着吕钟宫不断叩首,同时还伴随着他忍不住的哭声。
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
吕钟宫看着吕懿秋身后的大车,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吕家只剩下一棵独苗了。
吕钟宫踉跄了一下,管家赶紧扶住他,生怕他一时背过气去出点什么事。
吕钟宫强定心神,缓缓走到吕懿秋身边。他颤抖着双手将吕懿秋扶了起来,看着吕懿秋泪眼朦胧,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嘴几次开合,最终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走到大车边,伸手抓住那白布的一角,可手却停在那里无法动作了。
他当然想将白布掀开,可他又怕将白布掀开后真的看见了,看见自己的孩儿们一个个并排躺在这里,看见他们再也回不来的身影。
陈文茵上前拱手道:“禀报吕老爷子,此战吕家军死伤近半,兄弟八人先后捐躯。吕家在阵中无一人逃跑,无一人后撤,两万余人个个死得英勇豪迈。”
吕钟宫最终还是放了手,他实在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孩子们这般惨相。
他问道:“我家的孩子们,没在战场上做什么丢脸的事吧?”
陈文茵道:“没有,八位为国捐躯,死得英勇壮烈。吕懿文在大军撤退时亲自断后,被敌将暗箭所害;吕懿武误走沼泽,拒不投降,为乱箭射死;吕懿仁被敌所俘,甘愿受死以全忠义;吕懿冬为救友军丧生敌阵;吕懿勇为助全军累死战马,身死乱石之下;吕懿礼在敌阵中游斗敌方主将和国师,战败被杀;吕懿智在围杀敌军主帅时被偷袭致死;吕懿信为敌军所擒,不甘做谈判筹码自裁;而吕懿秋为兄弟报仇,单挑敌军主帅大获全胜,结束了这场战争。”
陈文茵将几位兄弟的死因功绩都细数了一遍。虽说是为了安慰吕钟宫而隐去了一些内容,但她也的确佩服这个一门忠烈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