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笑道:“如何?这是天下臣民之意,高阳你就别推辞了吧。”
陈文茵正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臣枢密院副使柳文,有话要说!”
柳文?柳文是柳怀阁的儿子。柳怀阁对豫王府向来恭敬有加,但并无深入结识的意思,陈文茵只觉得是柳怀阁身居高位,不想涉入朝中党争的腌臜事里,所以对于权贵王府从来不去结交。
但柳文却不一样,他一直和豫王府关系紧密,跟岳邦媛之间像是盟友一般互通有无,看起来关系十分密切,连带着也一直对陈文茵十分疼爱。
这时候他来发言,只怕更要坐实自己的赏赐了吧?陈文茵心里一阵无奈,她觉得柳文是想找豫王府当个靠山,那豫王府可不就越强越好?
却听柳文道:“陛下,公主殿下如今立下大功,受封赏也是应该的。但想想公主毕竟年少,这等封赏压在身上只怕会让公主兢兢业业,反而失了平日本真,若是原本活泼的公主变得寡言少语了,那陛下也不会开心吧。臣以为,封赏还是该有的,但不必如此重恩。”
他这办法是折中了一下,倒也不错,陈文茵满眼感激地看向柳文,但见得柳文冲她微微一笑。
果然柳叔叔是个好人啊!陈文茵着实心大,刚刚那点想法一瞬间便都不见了。
皇帝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收回成命,于是陈文茵和柳文打起配合,陈文茵态度坚决地坚辞不受,柳文作势劝她接受封赏,连带着劝皇帝将封赏降一些。
一来二去,皇帝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将这封赏往下降了。但具体降到什么地步,众人一时间又争吵起来。
最后还是以陈文茵的胜利告终,她不仅表现出绝对的坚定,同时撒娇耍赖什么招式都用上了,终于将“镇国高阳公主”这个封号以外的所有特权都给推辞了。
虽说她平日里也经常干些先斩后奏的事情,那“生杀之事独断而行”似乎在她手里也没什么问题,但她之前杀人是靠着皇帝的恩宠,如果脱离了皇权,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一切商量完了,皇帝叹口气道:“好了,那就先这样吧。柳爱卿将圣旨按着意思修改后,抄送数份,与萧里弥的人头一起送出去,传首九边,广知朝野。”
柳文俯首道:“臣遵旨。”便接过圣旨去修改了。
皇帝又问:“高阳,那辽国的皇帝何在?”
陈文茵拱手道:“西辽皇帝耶律行远正在殿外跪候。”
皇帝点点头:“传进来吧。”
在太监们一层层的传唤声中,耶律行远快步走进大庆殿,他来到陈文茵身边,跪在地上三跪九叩,大声道:“亡国之君耶律行远,拜见上国大皇帝陛下!”
皇帝冷声问道:“耶律行远,你知罪吗?”
耶律行远道:“知罪。”
皇帝哼笑了一声:“岁数不大,倒明事理,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众臣都听出皇帝这是要当众羞辱耶律行远这个亡国之君了,但看这一个小娃娃要如何接招。
耶律行远大声道:“我罪责有三。国事动乱,内不可安邦定国,此罪一也;征战连年,外不能破敌掠土,此罪二也;兵败山倒,临危不敢以身殉国,此罪三也。凡此三罪,上愧于天、下愧于地、中愧大辽军民,罪不可赦,但求一死。”
他话一出口,惊得在场人一阵目瞪口呆。他一个亡国之君,在胜者面前居然还敢说自己罪责在没能打败偃月?
皇帝听到这话,眉头早皱在了一起,喝道:“你罪在出兵犯我疆土,杀我偃月将士!”
耶律行远虽然跪着,可腰板挺得板正:“这就怪了,我大辽和上国一无兄弟之义,二无和平之约,为归故土而犯贵国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罪责呢。”
陈文茵听出他是在求死了,他只是想在死前还能保住一个君主的颜面。她对耶律行远道:“你辽国先是以重德邪教乱我江湖,又派兵前来不宣而战,哪还有点大国颜面?这不是罪吗?”
现在只要耶律行远肯说自己错了,那他的命就还有机会能救下来,怕就怕他一直死鸭子嘴硬,那谁都没法救他了。
果然耶律行远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我父兄所为虽有对不住贵国的意思,但于本邦却是势在必行之举,我不能以父兄为罪。”
皇帝听了嗤笑两声:“你倒是嘴硬得很,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耶律行远凛然道:“君随国而亡,是死得其所。我只有一事相求。”
皇帝问道:“有什么事,你说。”
耶律行远道:“战事因我和元帅而起,如今元帅伏诛,我将随其后,偃月与大辽之争自我二人为止,莫要牵连更多,请陛下放过投降的大辽军民!”
皇帝笑道:“好,虽然临死,却依旧不忘自己身为国君的责任,倒是个值得敬仰的对手,朕就遂了你的心愿。”
他说着就要下令,陈文茵赶紧上前道:“陛下,高阳斗胆乞求陛下留他一命!”
皇帝和耶律行远都没想到她会求情,耶律行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文茵,皇帝却好像毫不在意,问道:“高阳要求情……好,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
陈文茵道:“此时辽军已败,三十万敌军余者不过万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倘若此时赶尽杀绝,难免让天下人说咱们偃月气量狭小,引得各属国心寒。若是陛下能宽宏大量饶恕了耶律行远,于陛下仁主之名有益不说,还能借此安抚剩下的辽军,让他们诚心归顺。”
耶律行远道:“公主不必替我求情,我……”
“闭嘴!”陈文茵颇为蛮横地打断了耶律行远,“这是在我偃月大庆殿里,有你这亡国之君说话的份吗?”
虽然耶律行远还想说什么,但既然陈文茵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也只能听话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