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国皇宫,最近李皇有些与往日不同,他命人把自己的寝宫和御书房都挂上了黑色厚重的帘幕,常常单独在房间里,无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阿四总觉得在李遇离开后,陛下好像越来越冷了,连笑容都几乎消失了,如果从时间上来推算,很可能与四王爷李烨祖有关,但若陛下真的有事,他们作为亲信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是阿四值班,他代替了原本阿三的职责。
在陛下的要求下离开了一个时辰,现在刚刚回到御书房门外,里面就传来李變天威仪中略带低沉的嗓音,“阿四,进来。”
阿四走了进去,明明是白天但御书房却点着蜡,按照李變天的要求把这周遭都用帷幕给遮掩了起来。
里面的气氛有些压抑,刚才一个时辰都是皇帝独处。李變天脸上还挂着汗珠,脸色苍白如纸,就好像刚刚大病了一场,目光却越发坚毅。
“陛下,您喊我?”
李變天坐在上首,阴影落下遮掩住了他的表情和目光,把阿四叫到了跟前,将一只锦盒递了过去。
阿四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刚刚掀开一块角,里面氤氲的雾气就跑了出来,冰凉的气息传了到手上,凝结成滴滴细小的水雾,完全打开后,阿四震惊的看着。
这是——一块肉。
准确的说,是一块被极度低温保存完好的一小块肉,身为李皇的亲信一些重要的犯人他偶尔也会行刑,哪怕这块肉再小,他都能从上面的肌理分辨出来这不是任何动物的,是人类的!
但为何要将这样的东西放入如此珍贵的恒温锦盒中。
似乎知道阿四在惊讶什么,李變天解了他的疑惑,“这块肉是李遇的。”
当初阿芙蓉初次发作的时候,李遇将自己的身体用作肉盾来帮他缓解痛苦,那时候他咬下了李遇的一块肉,李遇的肩膀可以说是血肉模糊,事后他只是例行公事一样,让手下的药师不要浪费资源,将这块肉物以致用。
犀雀的最大功能就是追捕,但前提就是要事先将谴族人的气息种到敌人的体内,而怎么种的方式就是把以前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谴族人的血肉炼化成药丸,就是真正的血肉。
李變天咬下这块肉,自然觉得不能浪费。
但就在不久前,药师却来觐见,说这人的血肉气息虽然有谴族人的气息,但和真正的谴族人却无法比,气息浓度差太多了。
李變天未免弄错,让三位最得力的药师都进行了测试,一人确定,两个人不确定,还要看这块血肉的气息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稀释,如果是稀释了那么此人可能是“他们曾经要追捕的人”,如果气息没有变淡,就能确定这是谴族最后遗留的族人。
哪怕现在还不能证实什么,但李遇的嫌疑却越来越重了。
李變天想到第一次见面时李遇全身受伤,那伤太重几乎没有一块好的肌肤,在沿着护城河的路上就看到了受伤的犀雀,那犀雀最后是被李遇误杀的,之前沈骁等人唯一一次追捕的对象就是在宫里的人,根据扉卿推测七煞很有可能是个地位并不高的人。
但事后他已经证实李遇不是太监,更不是宫里的人,没道理会被下药,那是需要药人在死前用心头血喷溅后染上的气味,每一个药人都是珍贵的,李遇是什么身份能被他们下气味?
李變天目光中爆发出渗人的冰冷,像是一条吐着毒液的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和李遇五年的相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李變天看向挂在御书房那几张李遇府邸搜查出来的画,那是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目光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温馨,一丝暴戾的气息被彻底镇压,他还是冷静如初,“李遇到晋国没有?”
“因为李遇一开始拒绝我们的人保护,想要彻彻底底以商人的身份去栾京,所以我们撤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了几个,但跟着李遇的人却在沙漠里跟丢了,现在完全联系不上李遇,在羊暮城我们的人目前似乎还没接到李遇到达的消息。”
“跟丢?呵呵。”李變天轻笑,“阿四,你和阿一带着第八军的人,一同去栾京协助李遇和扉卿。”麾下第八军,是专职暗杀的队伍。
“是,陛下。”
李變天犹豫只是一刹那,他的眸子漆黑一片,沉甸甸的,“观察李遇,并且再一次全面地调查李遇在栾京的身份,越细越好,不得有误。”
“如果我们查出来有可疑的地方……”
“那么把他带回来,我亲自——杀了他。”李變天眼中散发着残忍的光芒,几乎扭曲的怒意,他手中的茶盏顷刻间化为粉末。
李遇,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阿四心脏一抖,他忽然想到了五年前阿三那时候的情形。
后来他和阿五都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发现阿三曾经给他们的信号,那里面写的内容是如果他某一天不在人世了,他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唯一的牵挂就是李遇,希望他和阿五可以照顾这个少年。
其他人都觉得这是阿三临终前的忏悔,但他和阿五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阿三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
而这些什么,和李遇有关。
——晋.江.独.家,唯.一.正.版——
进了罗恒暂时居住的小屋子,里面有个简单的木板床,桌子上还放着少许茶水,看得出来这里和外面一样被事先打扫过,并未蒙尘,还算干净。也许他们本就打算在击退寿王后,就在这里扎营,一切都好像遵循着某种计划一样。
罗恒和另一个士兵小牧将水桶抬好放了进去,因为是夏天,这水是从绿洲那儿用水车运过来的,带着点冰凉。小牧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外面,发现刚才还在闭目养神的殿下已经离开,才松了一口气,也许是那松口气的声音太大了,傅辰忍不住笑了出来,“您很怕瑞王爷吗?”
小牧也发现闹了笑话,想到刚才王大在马上的英姿,把因为马匹受惊他们来不及施救的瑞王给安然无恙救了下来,单单是这点就让人刮目相看,比起那个尧绿他觉得这个人更让人舒坦,轻声道:“我告诉你你可要保密啊。”
傅辰摇了摇头,“那您还是别与我说了,我可怕自己保不住秘密。”
小牧翻了个白眼,这人那么认真干嘛,聊了起来,“你是不知道,没接触过瑞王的人是无法切身体验的。咱们王爷对自己要求很高,就打个比方,王爷的射艺技术并不是特别好,他可以不眠不休在练武场上连续几个月只为了射箭准度,对自己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手下的兵,有时候压力真的很大,就怕什么时候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严厉归严厉,王爷对我们这些属下还是很照顾的。”
傅辰听懂了,说到底就是对主帅本能的敬畏。
见傅辰脸上的不以为然,小牧还想说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话,却被罗恒阻止了,他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说到底这个王大还是个外人。
“你就好好在里面洗吧,我们就先出去了。”罗恒与傅辰打完招呼,就带着小牧出去,把这个屋子留给了傅辰。
也难怪小牧要说对傅辰说那么多话,本来笏石沙漠就缺水,饮用水都不够,更不要说奢侈地洗澡了,他们哪个士兵不是臭烘烘的,要不是瑞王爷的要求,怎么都不可能给傅辰运来那么多水洗澡。
这样特别的待遇,怎么能不让小牧多唠叨几句。
罗恒出来后,就发现他们瑞王爷正在庙外头看着这片荒城,目光中带着沉思。
邵华池瞥了一眼正在向自己行礼的罗恒,冷冷淡淡的,依旧严谨,“木桶放好了?”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把水给王大带过去了。”
邵华池嗯了一声,也不回答什么了,罗恒只有在原地等待自家王爷思考完毕,并等待其他吩咐,他哪里是和那个王大投缘,从这个商队来到他们队伍里,他都没和其中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又哪里可能见着人面善就把人带进主帅住的地方。
再说他们瑞王军向来都是极有规矩的,瑞王非常厌恶自作主张的人,他当然不可能去犯这样的忌讳,就算刚才王大将王爷免于被失去理智的马匹践踏的命运,才让王大和自己住,那都几乎不现实。
所以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这些自然都是被吩咐的,虽然他完全没弄懂为什么自家主子会下达这样诡异的命令,要把人带来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不过王大还算有眼色,知道要讨好他们王爷,居然主动要求留下来,免去他找借口的麻烦了。
“你觉得他像那人吗?”邵华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罗恒是知道什么意思的,他是邵华池亲自选拔的亲兵,是在武举里被人陷害落选的,被刚刚出宫开府的瑞王带了回去,他知道瑞王爷的书房旁边有一间不准任何人进入的房间,里面挂满了一个人的画像,各种姿态的。他也是因为瑞王爷每次到西北都会暗地里寻找此人,才知道有那么个人的存在。
瑞王很少提到那个人,只是偶尔喝醉了才会透露几句,他知道那个人曾经是瑞王的亲信,只是后来叛变了,甚至还带走了瑞王最强的队伍之一,这样的双重背叛,损兵折将也亏得瑞王挺过来了,他有时候觉得瑞王之所以反感属下自作主张,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一开始以为是因为瑞王被背叛后暴怒,想要杀了对方才会拼命也要找那人,后来才发现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末将觉得……不太像。”他选择稍微委婉的说法,其实哪止不太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柔弱少年和强壮丑陋的爷们,能有什么共同点。
“眼神、感觉、指甲……”邵华池抬起手,望着星空,轻声呢喃,“你觉得,巧合多了,还是巧合吗?”
听不明白邵华池的话,罗恒虽然衷心,但却不够聪明,不能完全领会邵华池的意思:“末将不知。”
邵华池当年看重他,就是喜欢他这点,他身边已经有太多过于聪明的人了。
“所以你是兵,而我是将。”
傅辰一开始在宫中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又在李變天身边待了许久,在内功方面也被逼学到一定程度,感觉到这座寺庙里邵华池并不在,而之前那种灼热的视线也没有再出现,精神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首先查看了一下自己脚底的伤,可惜这个时代没有保鲜膜,虽然知道可能会发炎,不过傅辰还是打算沐浴。他慢慢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慢慢除去,当然依旧是特质的裤子是绝对不会脱的,这是李變天特意为他准备的,以备必须情况。
白玉般的上半身肌肤,却布满了疤痕,深浅不一,肩上甚至还有个不自然的凹陷。若不是后来阿四阿五硬是给他弄了祛疤的药膏,也许比现在看到的更要狰狞。
傅辰跨入浴桶中,将整个人都浸没在里面,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了,这一刻觉得没什么能比沐浴更舒服的事情,将身上的脏污洗去后傅辰靠在浴桶里,昏昏欲睡,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头也开始眩晕了……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是刚才邵华池给他的逢春丸药效过了吗,所以才会这么疲惫?
不能再泡下去了,傅辰站了起来,却猛然发现自己身体软绵绵的,又落回了浴桶里面,激起一片水花。
哪怕药效退掉也不可能那么虚弱。
傅辰赤着上身,拿过衣物里的匕首藏在水下,又从药瓶里倒出了一颗药服下,这药见效没那么快,之后整个人软倒,几乎陷入半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
“需要我帮忙吗?”房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这声音其实非常不好听,此人从小身中毒素,被破坏了嗓子,所以小时候到现在声音都一直没什么太大变化,现在却刻意压低了一丝,显得有些勾人,反而带有令人想要再一次次听到的魔性。
傅辰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瞬间就清醒了,双手趴住浴桶边缘,抬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邵华池,站在远处墙角,抱着手肘望着他。
他到底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又看了他多久?傅辰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那目光,就好像捕猎的狼王,傅辰感到有什么气息填满胸膛,滚烫着他的神经,带着恐惧的强烈心悸,几乎要跳出来,傅辰勉强打起精神,尽可能装作无事的模样,“瑞王爷,你……在这水里放了什么?”
是肯定句,他想到了在帐篷里的试探,在城墙上若有似无的触碰……邵华池究竟想做什么。
傅辰说话有些困难,抵挡不住那无能为力的虚弱。太大意了,根本没有人会认为一个主帅会做这么降格调的事情,哪怕是傅辰都猜测不到,也许正因为意外,才能让邵华池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
这次留下来,还是他主动的,邵华池根本就是完全被动的,局中局的设置。
这次的疏忽是他曾经信任的后遗症。
傅辰一颗心像是被不断鞭挞,与邵华池深邃的目光在空中对撞,两人都感觉到那如同触电般的碰撞,气氛一触即发。
全身的毛细孔都好像张开了,汗毛竖了起来,傅辰想要动,但完全无法动弹。
“一点让人无力的药,没什么副作用,王大,或者说你不该叫这个名字,我应该叫你什么?”邵华池大方承认。
“我就叫王大……如假包换。”傅辰喘了一口气,却该死发现对面的男人看着他的目光更灼热了,“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你还在怀疑我?”
傅辰那强硬的表情和软下来的身子形成强烈对比。明明脸孔那么丑陋,但邵华池居然发现自己下方有微微抬头的迹象,他有点硬了,这让他不敢置信。
“你没长胡子。”这么多天了,都没见傅辰刮胡子。
易.容面具,当然不可能长了,“剃了……这很正常。”商旅都是门面功夫,剃胡子都会找没人的地方解决。
只有太监才会不长胡子,不是易容就是太监,这就是邵华池的结论。
“哦,这样。”邵华池点了点头,那目光似笑非笑,意思是你再编得更像一点。
眼睁睁看着邵华池一步步走进。
邵华池走得很慢,每一个跨步都好像带着某种韵律,显得那么悠闲和平淡,但那双眼睛却令人触之胆颤,在那种视线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好似在跳动,傅辰避无可避,犹如困兽。
看着邵华池渐渐靠近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好像看着自己笼罩的猎物。
邵华池慢悠悠地摸着被水珠沾湿的浴桶边缘,边欣赏着猎物在自己下方瑟瑟发抖的模样,那淡色的唇,只露到肩部的白皙肌肤,肩上还受了伤,伤口凹凸不平,破坏了整体美感。线条流畅的锁骨,湿漉漉的眼睫下是一双不羁的双目,这是一头落难的愤怒雄狮,现在这只凶猛而隐藏着秘密的猎物,正被他掌控在手中。
傅辰咬牙切齿,在离开前给李變天的记忆又一次下了暗示,后来又给李皇派来跟踪的人催眠,机会已经用掉了,不过哪怕还留着,以他现在的体力,也没办法再用了。
邵华池缓缓摸着傅辰的颈动脉,摩挲着微颤的肌肤,那淡青色的血管在跳动着,傅辰想躲开却被强行制住,容不得任何躲避。看着这样凶狠的猎物,邵华池感到体内再一次出现的热血沸腾,他想要彻底压制住这头雄狮,看着他不得不妥协的模样。
“之前我就在想,你的身手是哪里来的?你不是普通的商贾……”邵华池边说。
“谁……没有保命的法子,你这样就怀疑我,未免太过武断。”之前的商队几乎个个会武,傅辰的身手还远不是高手,这么普通的特点,没有任何可以被怀疑的地方。傅辰的尾音有些不自觉地疲软,被邵华池猛地插入虚荣空隙,抱住了他的肩部,揽在自己怀里,把他从水中捞了起来,傅辰半边肌肤都泛起强烈的颤栗感。
邵华池目光一黯,这具身体不是那人。
傅辰想要把他震开,却发现那药效实在太霸道,邵华池的身体根本犹如磐石般坚硬。
急促的呼吸,发酵的温度,两人间的空隙被挤了出去,邵华池的目光深不可测。
“没错,谁都有。”邵华池贴近傅辰的耳廓,力道不轻不重地朝着傅辰下方游去,语气却极为危险,“易容术相当高明,你最好说实话,是谁把你派到我身边来的?”
傅辰握紧了水下的匕首,杀气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