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来的很巧,这种巧合给人安慰,也同时令人毛骨悚然,为何此人总能选择的时机那么巧。据他调查,在戟国就是这般对待主公,主公的心思又有多少人能够猜到,不然近身侍奉的人也不会换了那么多,除了不信任外,也是无人可以拿捏得当限度,偏偏李遇就可以把握好何时该出来,何时该离开,还能不踩到主公的底线。
扉卿的目光危险一眯,胸口忽的一滞,他停住身形,一手捂着嘴,鲜血满溢而出,狼狈无比,鬓角边的白发被鲜粘在两旁,看上去好似老了许多岁。
“大人!”卫兵纷纷上前,将他撑住。
摇摇晃晃稳住自己,扉卿擦掉嘴角血迹,这具身体已行将就木,推开众人,嘴角微微抿着,“前方带路。”
当扉卿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悠闲地蹲在火堆旁,翻滚着插着肉的木架子,一股烤肉的香味传来,周围是一群人严阵以待地包围着他,他却依然非常悠闲。
似乎根本没把周围放在心上,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自己手上烤着的东西。
嚣张如初,就像那次在炎中阁初见时,虽然每句话都是敬着扉卿的,但身上却抹了百魂追,不讲情面地下了个下马威。
李遇嚣张,扉卿本来也只把他当个孩子,但分明面对沈骁与休翰学都不会如此,但看到李遇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在其中,总觉得李遇与其他人不同,不能等闲待之。
这感觉太没根据,他隐隐觉得,李遇与主公也许是一类人。
现在李遇正在堂而皇之地烤鸟。
晚上哪来的鸟?
就算有,又有几个人能准确无误地射中。
想到主公提过,此人精于骑射,看来所言非虚。
扉卿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脸上的不以为然那么明显,与之前那次见面神似,这是又换了张面皮?李遇没有真面目示人,但神态却也能看出他的身份。李遇的目光在火焰的跳跃中显得格外明亮,扉卿抬手阻止卫兵们的攻击姿态。
在扉卿走近的时候,那人也不抬头,反而把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巨大的红色事物甩了过来,在空中晃过一道虚影。
“扉大人,可别说我没帮您。”李遇擒着淡笑,肆意的气息蔓延,指尖却在微微发颤,白得渗人,很快这点异样就被隐藏在衣袖下方。
当猜到来人是谁,扉卿倒也没有躲,接过抛来的东西。现在休翰学、陆明相继被杀,能够用的上层人物越来越少,之前的那点没有根据的怀疑也被他压在心底,完成主公的交代才是重中之重。
这才低头看对方甩过来的东西。
!!
一副只留下一半皮肉的骨架,身上还穿着生前的衣物,红粉骷髅,若不是衣物,哪里还认得出这是风情万种的应红銮。
他扉卿几乎要脱了手,不是害怕,是震怒。他见过各色各样的死人,一些药人的死状远比此要严重的多,之所以如此是因他清楚应红銮的为人,这个女人不但谨慎,更懂得化险为夷,善于利用容貌达到目的,无男人能逃脱,多年低调行事,哪怕在戟国犯了事也能安然无恙来到晋国,并多年都不曾被七杀等人发现。
随即就是难以遏制的愤怒,失了应红銮,等于砍掉了他在晋国西北的一只最有力的的臂膀,惊涛骇浪般汹涌地看向李遇,冷声道:“怎么回事?”
他需要知道前因后果。
李遇站了起来,笑得风流倜傥,哪怕那再一次易容的容貌看上去格外普通,却也掩不住他的洒脱风华,无法否认这是个比沈骁更吸引人的少年郎,他“看”向扉卿,像是曾经那样,格外戏谑的模样,“您可不该问我,我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想来是故意留下给我的吧。”
话音刚落,周围的那群护卫怒目相视,在晋国那么久谁敢如此态度对待扉卿,李遇也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知道你们是扉卿的人,不过我李遇就是我行我素,你能奈我何?
这是李遇的性子,扉卿反倒是最淡然的,看了一眼出格的属下,那群人自然也意识到李遇是自己的上司,他们这是大不敬。
李遇也懒得治罪,他也不打算以卵击石,瞥了瞥嘴,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满扉卿看他的目光,“瞪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动的手,你要找就去找把她变成这死样子的罪魁祸首,别在我身上撒气。要不是我去收尸,你现在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了,你该感谢我才对。”
扉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看了一眼李遇,除了又换了张面具外,与常人相比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仔细看又说不上是哪里。
傅辰手心冒着粘腻的汗,给自己连续下达三个心理暗示“我就是李遇,就是李遇,就是李遇”,所有作为与在李變天面前一般无二。
怎么看都没看出李遇的不同来,扉卿缓缓颔首道:“一起来吧,帮忙去找那群人,他们一定还在这里。”
“行吧,反正本少爷闲着也是闲着。”吃着手里的烤鸟,鼓着腮帮子语焉不详,鸟不大,几口就解决了,舔了舔油油的手指,末了还示意扉卿要不要也来一只。
扉卿好像也能感觉到主公为何对李遇常常无奈的心情,孩子心性还没完全脱了去,表示不用:“你也该做点实事了。”
“切,耽误不了你的。古板,和主公一个德行,没趣。”李遇小声嘀咕,但在场哪个不是高手,怎么会听不到。
关于李遇的消息都形容他特立独行,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李遇算是那么多幕僚里的奇葩,有些才干的人与旁人不同也没什么大问题,以前沈彬不也是个怪才吗。
扉卿听了倒没什么感觉,身边的人可不这么想,让他们去听从李遇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孩子,怎么都是不服气的。
沉在阴影的角落时,傅辰的神情是那么危险。
没有人发现,刚才的火堆他有动过手脚,加了些微的迷幻成分,所有人都会比平日易爆易怒,还会产生一定幻觉,但并不严重,依旧拥有自己的理智。
虽然只是小小的不同,甚至因为变化太小,不太容易让人发现,而里头扉卿是最可能发现他计谋的人。
但李遇的忽然出现,加上还没等扉卿静下心来,就把应红銮扔了过去,扉卿的思绪被不断打乱,根本没有心思去想火堆是不是有问题,等过了开始的时间,已经吸了好几口,也闻不出不一样来了。
而做的事也都不是巧合,刚刚的见面虽然只有几句对话,傅辰却做了不下个百个的细微神情与肢体语言,并且从分析以及推测中掌握对方的动向,为什么要这样专注在表情与肢体上,因为傅辰可谓是破罐子破摔了,在现代他也不过是万千大众中的平凡人,这种关乎生命的演绎就是专业演员也不一定能够过关,只要他眼神有一刻没对上扉卿的方向,或是看错了人,做错了表情,扉卿第一时间就会怀疑他。
他并非百分之百的把握,特别是在面对一直以来的对手扉卿,只要有一点点失误都有可能功亏一篑,这是一场只允许成功的搏斗。
那么他该怎么办,在绝境中总会想出一些不是办法的办法,曾经是国际犯罪心理咨询,在凭借着与罪犯的接触过程中,他也渐渐被锻炼出观察所有人的小动作,无论是声音、眼神、喉结的滚动,手指的运作,走路的步伐,就能看出不少疑点,他本身就被当做犯人与外界的信息转接器,能看出那些罪犯们想要隐藏的秘密,当然这也给他本身带来了不少心理压力。
他用这些这些表情和肢体的表达,成功地转移了扉卿的注意力。
这就与现代的魔术表演一样,当人们把注意力放到一个点上,人们的视觉就会出现“错觉”,忽略了一些本该注意到的地方。
眼睛,绝不能被注意到眼睛。
万幸,黑夜、火堆、烤鸟、转动的木架和傅辰一系列动作神态,加上曾经维持的印象,堪堪躲过了扉卿的怀疑。
接下来才是最考验的时候,那就是如何跟着他们找到崖底,一路上到处都有了能有石碓、树丛、人类。
他不能撞到任何东西,要和普通人一样。如今傅辰正跟着扉卿走,他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七十几个卫兵的脚步声,有些声音是重叠的,傅辰从来没有试过一次性将所有能听到的声音都一一分辨,让它们同时汇聚在脑中再瞬间分辨出自己的走步,并且保持着自己的表情。
傅辰的脑中高速运转着,听着身边至少几十个脚底踩着地面的声音,来确定方向。
他的手在胸口处的一个地方拿出了一样东西,悄然打开。
然后又跟着众人的脚步。
刷刷刷,一群黑暗中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卫兵们的有些乱了,他们平时没那么容易慌,现在中了傅辰的药粉,他们为了确定“李遇”的身份,在火堆旁边待的时间比扉卿还长的多,自然重的更多。他们取出武器就要抵挡这些“鬼东西”,当看到身边的伙伴被那荧光美丽的蝴蝶碰到就被吸干了血液,人还是那个人,却只有一具驱壳了,吓得魂飞魄散。
傅辰也听着耳边蝴蝶煽动的翅膀声,他没有躲,更没有为了避免不被蛰到就撒解药,要的就是无差别攻击,他不会给人怀疑自己的机会。
啪、咚、咚……
耳边传来身体掉落的沉重声,被别的声音给遮掩过去的,在扉卿的指挥下他们边逃边砍下血麟蝶。
这些简易陷阱自然是傅辰布置的,他本身当然不是陷阱高手,但他有单家兄弟,他带着青染给的血麟蝶的瓶子,这些陷阱就是他之前洒在地上的粉末,把血麟蝶放出去,就能最大程度干扰扉卿等人的前进。
“啊啊——”
“救命啊!!!”
“这个到底是什么!!”
不少人被血麟蝶碰上了,就被吸了身上的血液,包括扉卿身上也有,但他是曾经到过乌鞅部落的人,有一套自己的防范手法,几乎没受什么伤。
当他们到达崖底的时候,大家有些狼狈不堪,这样一支队伍,被一群蝴蝶几乎打乱了节奏,真是前所未有,扉卿检查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埋伏,才让大家原地休息。他藏了一只血麟蝶的尸体,这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中的生物,是谴族人的吉祥物,只是最后一个谴族人也死了,这种蝴蝶又怎么会还在。
他莫名看向李遇,李遇似乎被怀疑是谴族最后的族人,但李遇从小生活在栾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份,又哪里的血麟蝶。这不看还好,看过去后却发现李遇正在狼狈逃窜,之前的风流倜傥荡然无存,像是在跳舞,很是好笑。
扉卿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惊,看着李遇,又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血麟蝶早已消失无踪!
东西呢!
怎么会没有,难道这一切是幻觉?
“你们检查下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扉卿说道。
大家这才发现身上根本没东西也没受伤,扉卿头疼地捂着头,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心中冒出一团团火苗而不自知。
当然是真的,但傅辰需要扉卿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对自己的判断开始不自信。
越是自诩智计无双的人,越是无法接受失败和不受控制的事。
特别是有人不走寻常路,打破他的计划时,短暂的慌乱是必然,而之前中了药的后遗症也会加大这种焦虑。
一个小小的萌芽,也是功败垂成的开始。
这时候,李遇还在手舞足蹈。扉卿看不下去了,让人制止住还在驱赶蝴蝶的李遇,李遇听了扉卿的分析,怒吼道:“什么,你是说一切都是假的?”
李遇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完好无损的士兵们,故意没有提醒扉卿少掉的那些人,好不容易虎口脱险,谁还会注意在漆黑一片的地方数自己这方有多少人。
扉卿的性格,带着骨子里的不可一世,李皇之下第一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喊的,在七杀出现前多年来的顺风顺水,让他格外相信自己的判断,甚至会非常肯定的认定的自己的结论。
如果这是幻觉,那必然是幻觉。
“我们中了对方的圈套,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给我们下的药。”扉卿有些烦躁,他平日并不是如此容易浮躁的人,但他在不知不觉间中了两次药,循序渐进的加深了幻剂的作用。
如果是一下子用药,扉卿定然有所察觉,所以傅辰是慢慢来的,这样的渗入无知无觉。
“药,你说会不会是……”李遇看向扉卿。
扉卿也想到了,那具被七杀特意留下的应红銮的尸体,他和李遇都碰过,七杀知道他们定然会带上应红銮,所以在她尸首上做了手脚。
真是把他们的心理猜的丝毫不落。
李遇出离愤怒,惊怒着:“这竖子,简直……气煞我也,我从小到大还未被人这样戏耍过,定要他好看!”
李遇怒瞪着四周,好像想把七杀生吞活剥了。
“冷静点,你越是激动,越是着了他的道!”在扉卿的规劝下,李遇才憋着怒气,安静下来了。
虽然还是不甘,但却是气息平和下来。
扉卿闪过一丝欣赏,能够控制自己愤怒的人,才是成熟的标志,而李遇的表现可圈可点。
众人开始检查崖底,让他们错愕的是,所有人包括己方的人一个都不在崖底,凭空消失了,地上只有零星的血迹。
但扉卿怎么会认为他们消失,这是人为的,七杀还活着,并且让人把所有尸体都转移了。
“分头找,故布疑云,也不过是欲盖弥彰,自信过头了。”扉卿虽是这么说着,但忌惮却是更大,谁都不愿意这样的敌人越来越强大,与五年前比,显然现在的七杀更加成熟和善于揣摩人心了。
不除七杀,必成主公最大绊脚石。
让尸体都消失,又是一场心理战,接二连三在扉卿的地盘上下战书,不过是想让扉卿自乱阵脚,更加焦躁。
这样像是在反击又像是在湮灭证据的行为,哪怕扉卿再是个聪明人,也难免会受到影响,这就是傅辰要的结果,明知道有可能是陷阱,也要他一头栽进来,因为他知道扉卿绝对不会放过一个绝佳击杀七杀的机会。
他的当断就断,不留后患的决然,考虑到扉卿的性格,又因势导利,再引入陷阱。
没错,到了这个地步,扉卿又怎会猜不出来人是七杀。
大家都分开了,傅辰做出最快的判断,打算跟着脚步声最重的那个士兵走,那声音最明显。
傅辰耸了耸肩,朝着扉卿懒懒地挥了挥手,“我也一起去吧!”
扉卿朝着李遇的背影看着,闪烁着一抹疑惑,又隐了回去,看着李遇毫不犹豫地躲过前方的重重树影,又暗道自己想太多了。
这些年虽没有与七杀正面交锋,但七杀却暗中操控着给了他不小麻烦,最可恨的莫怪乎是没完没了,七杀引人入局后就会设计一个个连环计,只是连环计就罢了,根本不让人休息,就如同山崩地裂般砸的人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让人囫囵深陷。
在一处荒地找到了数具相叠的尸体,刚刚起了火,燃烧的气味还没飘出去太远。很多尸体叠在一起看不出是己方的还是对方的,需要拉开他们才能检查。
选择的时间候的刚刚好,就好像计算好扉卿等人能到这里的时间一样。
正当卫兵们要接近的时候,却被李遇与扉卿同时阻止,“别靠近他们。”
有了刚才应红銮的尸体做铺垫,谁又敢掉以轻心。
李遇和扉卿蹲下身,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尸体旁边被洒了一圈白.粉,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不妨碍扉卿阻止自己的人靠近。
七杀就好像预料到了,他们看到火烧尸体,肯定会第一时间急切地去把人带出来,再观察死亡的到底是谁。
但这就恰恰好正中下怀。
这让扉卿有一种被对方算计还必须跟着对方的步调走的憋屈感,与之前在吊桥时自己算计七杀一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万不能吃一丁点亏。
至于选吊桥,就像傅辰一开始预料的,无论他们选哪条出路,最终都会对上扉卿的天罗地网,那何不选择最近的那条。
“等等,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李遇忽然拦住扉卿,提出了自己刚刚发现的疑惑,“我觉得我们的人好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扉卿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发现跟着他们的人生生少了一部分,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在半个时辰前,傅辰在来到这片崖底后,处理好尸体,就随机选了一些地点,放了一些令人短暂昏迷的粉末,也就是之前那咚咚倒地声的来源,在血麟蝶攻击下完全听不出来。这粉末是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梁成文做的,青染带着。这是以前在皇宫竹林里让人互相残杀给他的灵感,有迷幻成分的放在血麟蝶的翅膀上,卫兵们沉浸在人们被吸干血液的危险中,哪里会注意蝶粉,更不可能注意到地上的陷阱,同样利用了大众心理。
而这些血麟蝶早就被单家兄弟喂饱了,除了谴族人没人知道,血麟蝶一旦饱了不会吃任何东西,里面饿着的只有一两只。
双重陷阱的威力叠加在一起,梁成文与单家兄弟的陷阱结合,效果惊人,这也是傅辰能做到的极限。
星空中,璇玑星与天御双子星熠熠生辉,向着七杀星的方向闪耀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七杀没出现过,却好像无处不在。
那可怕的程度,在所有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样的对手才堪称棋逢对手,或者说这么多年,唯一让他和主公正视的敌人,只有七杀才配的上。
比起恐惧,等待恐惧降临的气氛更危险。
“原路回去看看,我希望我们心里想的不是真的。”李遇也有些后怕,但还是勉强冷静下来对扉卿道。
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你们。
这形容词那么自然说出来,没有任何违和感。
原本对李遇极为防备的扉卿,在几次危机关头的处理方式中,看的出来李遇的真实性情,虽跳脱了些,但不失为一名大将,缓缓点了点头,第一次正面承认李遇的存在。
“如果你是他,这时候会做什么?”扉卿问向李遇。
——晋.江.独.家,唯.一.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