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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过,你是个谦虚的人吗?”
“殿下是第一个。”被赞谦虚的前提是,两人地位在同一高度上。
“那便去试试吧。”
“…是。”回答会或不会并没有什么区别。
傅辰知道,没人会给他选择,而他也没选择的余地。
傅辰总觉得,三皇子对他,似乎在行为上,更为随意,或者说更刻薄些?
那种对任何人都沐浴春风的气息,在看到他后,消减了许多。傅辰也不知是否是他太过敏感,职业病作祟让他对他人的情绪常能及时捕捉,总不能归咎于自己天生惹人厌吧。
晋朝也一样受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影响,只是胡须不像头发可以束起,所以历来男子都会将之修剪,年轻男子也会直接剃除。近些年在一些文人、士大夫中开始流行定期将胡须修剪成形,修剪得好看便会被冠上美髯公的称号。特别是年长的男子更是将染须当做风尚,有赋诗云:膏面染须聊自欺,意思大约就是胡须虽然白了,年纪也大了,但还是要将胡须染成黑色来自我安慰。
这风潮就和蔻丹一样,成为近些年来晋朝簪缨世族以及天潢贵胄的风尚。
当邵安麟带傅辰到御书房外候着的时候,才真正冷汗流了下来。
邵安麟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找他替上?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对着皇帝用刀子!即使是剪须!
啪!
有什么被摔到了地上,传来皇帝怒火中烧的声音,“这群混账东西,赈灾的银两也能被劫走!要他们何用,全部革职!!革职!给我查,彻彻底底地查!”
就是傅辰站在外面都能听到这段话,足见晋成帝有多愤怒。皇帝也并非是个好干的职业,有时候发布了命令给下面人,一层层下去,里头猫腻就多了,传达到民众耳里,版本恐怕已经变了好几个,自古以来想当明君的很多,可惜真正能流芳百世的寥寥无几。
里头有个官员匆匆走了出来,这人形色狼狈的,傅辰微抬视线看了眼,就垂下了眼睑。
前邯朝对太监的则例中有明确注明,意思大约是,太监不得干政,不得结交官员,不得招引非皇室之人等等,若有违反者,视情节轻重,罚银等重责,情节严重者流放,这则例到了晋朝更为细化,延续至今。
所以傅辰只是将这官员的模样记住,却根本不知对方是何许人。
三皇子进去了,也不知说了什么。傅辰在外听不清,但能感觉到晋成帝的心情好了许多,御书房的气氛缓和不少,晋成帝甚至还朗声笑了,“既然是安麟推荐的,朕自然要看看是否有你说的这般好,让那小太监进来吧。”
今日轮到安忠海当值,刚承受完帝王的怒火,他还有些缓不过劲来。当皇帝身边的太监,就要随时面临帝王的喜怒哀乐,生命遇到危机的次数就多了,可再多都不见得会习惯。
他看到候在外面的傅辰,咦了一声,多瞧了几眼。
傅辰想这位公公八成是认出自己了。
见傅辰怀里抱着的猫,“这不是汤圆吗,给杂家吧。”
把猫递了过去,安忠海将喵喵叫不愿离开傅辰的小家伙给了旁边小太监,“送去福熙宫。”
“快进去吧。”将傅辰领了进去。
傅辰低着头,矮着身子走了进去,走到差不多的位置,就向皇帝行叩拜大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听安麟说,你的剪须和染须功夫不错?”皇帝此刻心情似乎还不错。
“奴才不敢善专,愿勉力一试。”
“是个沉稳的,朕这胡须若是剪得不好,你就去内务府领罚吧。”皇帝笑了笑,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又觉得这小太监似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瞧着很是面善,朕在哪儿见过你?”
——晋.江.独.家——
傅辰当然不会说曾经在未央宫见过,那岂不是在提醒皇帝那些龌龊事。
自然要说实话,只是挑一个最不犯忌的说,“奴才曾说过龟龄集的配方。”
晋成帝一拍手掌,“哦对对对,你就是那小太监,说起来圣贤们都还没研制出来,你随后也跟着去里头瞧瞧。”
圣贤说的就是为皇帝炼丹药的人,主要负责的人就是国师,其次就是知名道人,皇帝在长生不老药中花下的精力可见一斑。虽然傅辰之前提供了药方,但每一种药材用的数量却要经过一次次调配才能最终定下。
“若捣鼓出来朕重重有赏!”
“奴才遵命。”这有赏也只能听听了,皇帝并不会因为一个下人做了些许贡献就大加赏赐,在他们眼中这都是奴才的本分。一定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的脸算在皇帝这里挂上号了。对宫中大部分奴才来说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可比赏赐重要多了,宫中的太监几千,能让皇帝记住脸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曾经李祥英将他们赶入未央宫,用的也是这借口。
“安麟,赈灾的事你去查,有什么不好办的都一起端了,有朕为你做主。”
皇帝也认为邵安麟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交给三皇子他更为放心。
邵安麟离开前,看了眼安分跪在地上的傅辰,这小太监的规矩挑不出一丝错处,低调得几乎没存在感。
傅辰领命了后就被带入御书房旁的茶室,开始为皇帝剪须做准备工作。
皇帝剪须是有规定的,一般每十二天为一个周期,时间为正午,古人信奉太阳当头照的时候能冲掉动刀的煞气。
常规情况下无论皇帝多亲近一个人,都不会随便让个下等奴才拿刀凑近自己,更妄论喉咙那致命的地方就离胡须不远,所以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皇帝对三皇子的喜爱。只是反向思维,三皇子对皇帝的感情就不好说了,能随便抓瞎一个人去应付皇帝,可见某些态度导向了。
剪须这活计不但过程繁琐仔细,甚至还会有护卫派在左右,修剪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就容易犯错,之前已经有不少奴才因为这事降了罪。因为请不到人,邵安麟才会去鹿沽院请一位老师傅,可惜那位老师傅已经仙去,一时也找不到人代替。如果可以拒绝,傅辰是不可能踏入这御书房一步的。
这种能贴身服侍皇帝的活,是吃力不讨好的,剪得好是你该的,剪得不好,惹得龙颜大怒,就要遭罪了。所以历来很难找到人,就是找到了修得也不一定好。
首先是一系列的检查工作,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伤人利器。
然后去了一身外衣,换上宫里为剪须师傅特制的一套衣服,包括帽子到鞋袜,全部打点妥当,傅辰接过安忠海递过来的红木盒,将里面的刀片拿出,在一圈的侍卫注视下,拿起刀片在皇帝下巴上动作,他目光专注,动作如流水般赏心悦目,用得还是曾经那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这份镇定和自信,足以弥补技艺上的生疏,忽悠住外人。现代的熏陶让他在胡须的造型虽不敢有所创新,但弧度和形状却拿捏得精准,这也要归功于他在上辈子常为妻子剪头发修造型,甚至妻子还曾笑言傅辰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十项全能的老公到哪里找。
傅辰渐渐得心应手,微凉的手指在脸上舞动的感觉令人舒坦,最重要的是那剪须的动作看上去很专业,不会碰到帝王脸上不该碰的地方,刀子也很利落。使得刚开始不耐烦的晋成帝,最后居然眯眼享受起来。
看得一旁端着盆子准备给皇帝擦脸洗净的安忠海都啧啧称奇,以前一到这时候晋成帝就开始不耐烦,因为剪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又要细致又考验功力,晋成帝是个急性子,最不耐这种事情。
也幸好晋成帝不准备染须,傅辰省下了工序。
事后,一早上的郁气已渐渐平复,晋成帝不停照着铜镜,对着修剪出弧度完美的胡须看了又看,越看越满意,很快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选,皇帝对自己的仪容更为在意,“你觉得如何?”
安忠海是个懂得看眼色的,立马笑道:“皇上看上去还似二十出头,与三殿下就像是兄弟般。”
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对傅辰道,“十二天后再过来。”
傅辰成了钦定的剪须人,破天荒的被赏了五两银子,这可是傅辰五个月的份例。赏银倒还是次要,重要的是能保下这条命得以全身而退。只是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用中看不中用的技艺来讨得他人欣赏。
出了御书房后,又是一群大臣觐见,这次奏报的是恙芜人的进犯,这群来自西北的狼傅辰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过,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些大臣个个面露忧色走了进去,傅辰扫了眼,结合这几年收到的信息,在脑海中渐渐建成了一个初步关系网。
来到廊下,安忠海勉励了傅辰几句,与在福熙宫前的敷衍有些不同了,傅辰自然也是恭顺回应。回去的路上,傅辰掂着手中的银子,看来欠着王富贵的钱可以提前还上了,他并没有动用陈作仁的积蓄,还放在原来的地方保存着。
一路回掖亭湖,这次路上无惊无险。在清扫湖边时,傅辰看到了一只鞋。无论是见主子还是在宫中行走,奴才一般视线只能对着地面,所以对鞋子会本能记忆,来分辨各宫主子。
而他记性很好,这双鞋他见过,但穿这样式的在宫内有好几位,他并不能确定是哪位。
看着平静的掖亭湖,夏风轻拂过水面,吹皱一池涟漪,只希望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将这只鞋收入衣内,傅辰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一丝不苟地完成清扫任务。
直到晚间,下了差傅辰带了些碎银前去膳食房找最爱贪小便宜的老八胡,上次王富贵得来的酒也是从他那里要的。两人唠嗑了几句,傅辰是个嘴严的,跟锯子似得。老八胡每次一碰到傅辰就会把平日的抱怨八卦一股脑儿倒给他。
这让傅辰间接打听到不少消息,比如今日皇后娘娘又为肚子里的小皇子准备新的小衣,比如祺贵嫔又挑三炼四将送去的饭菜退回来好几次,再比如哪个宫里的为了今晚翻牌子让他们厨房加班加点做给皇帝送去的汤……
直到老八胡要继续上差,傅辰才拿着包裹好的新鲜点心吃食离开。
他一路小心避开耳目,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悄悄潜入景阳宫。。
听了半响里头的动静,确定皇后派来的太监早已离开,他才走了进去。七皇子是一颗弃子,人痴傻毁容,母妃又被打入冷宫,是绝不可能翻盘的,这是宫内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自然无人会来这地方。傅辰就着宫灯看到庭院里破碎的碗,还有那依旧拌着黄色液体的饭菜,一阵心酸。
而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轻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一间间屋子找了进去,几乎所有有可能出没的地方都找过了,怎么会没有?
傅辰不知道一个傻子能在后宫存活多久,只能看七皇子的造化了。
傅辰找到柴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
看着上了数条粗链子的破旧木门,他拍向门板,里头依旧没声音。
他在外面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破罐子底下发现了钥匙,将门打开后里头散发着一股馊臭夹杂着发霉的味道,很是冲鼻。
屋子里很黑,地上稀稀落落散落着陈旧的木块,墙面上结着蛛网,很是破旧,与主殿相比这里就像是被皇宫遗忘的角落。
一团影子缩在墙角,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傅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下身,“七殿下?”
他的声音像是忽然点燃了这具尸体的导火线,邵华池疯狂地甩着手臂,像是在驱赶什么似的,“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扎入耳膜,邵华池尖利的指甲迅速划破傅辰的手臂,血痕立现。
傅辰这时候也不管邵华池的疯狂攻击,将人整个圈进怀里,虽说邵华池年长几岁,但人并不强壮,傅辰牢牢将人锁住。
几番挣扎也无法甩开傅辰,邵华池激烈得颤抖着,似乎很恐惧。那如鬼的半边面容是结了痂的血,看上去比第一次见面更为恶心,傅辰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等到邵华池安静下来,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安抚着,“不怕,是我,还记得我吗?”
“知我为何选你吗,你有一双超脱你年龄的眼,那里藏着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
“你这般模样,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而我,能给你。”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一连串的话,能将人最潜在的欲望勾起来。
傅辰不语,听着德妃的话,句句砸进心里。德妃起身,雍容华贵,她的的气息,缓缓喷在傅辰的脖子上。傅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轻笑道:“我曾有个爱人,认识他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岁数,你这般藏着秘密的眼睛,你这般谨慎的性子,你这般清秀干净的模样,当年我还是庶女被放在乡下老宅里无人问津,直到皇上一纸圣旨,家人感恩戴德地把我送入宫,后知晓我与他情投意合,竟把他送进宫。”
送进宫的男性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这德妃的家也是够狠了,这样一来可不是直接断了任何可能性。
傅辰才知道德妃的过往,他面露困惑,“那他后来……”
“死了。”
傅辰没有问怎么死的,而德妃显然也不想说。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本宫自是惜得你这可怜见的,不会强迫与你。”
“今日之事,若本宫听到有任何传言,你在宫外的家人一同连坐。”
“下去吧,本宫乏了。”
最后他在德妃慵懒的驱逐中,浑浑噩噩地走出福熙宫。
他相信任何一个能得了贵主子眼的太监,都会迫不及待答应。
他没有马上应下,也许在德妃眼中是不知好歹。
德妃冒着株连九族的罪,也要膈应皇帝,这是多大的仇怨。
又想到平日里德妃在宫中的口碑人脉,皇上虽不过夜,但从来恩宠有加。
他顿时觉得从脚底窜上一股冷意。
这由得了他吗,做个女人的禁脔,靠主子脸面的男宠?
甚至还不如男宠,在所有人眼里现在的他只是个阉人。
一阵胃痉挛,他扑倒在宫道的角落钻入树丛中,还在胃里消化的食物都被他反了出来。
吐到没东西了,还在干呕,生理性的泪水弥漫眼眶,脸上和胸口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人抚摸的触感,喉咙火辣辣的疼。他们的年纪相差几乎两轮,他想到现代流行的一段话,无论多老的男人,喜欢的永远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或许,这个定律,对于女人来说也一样,这寂寞的深宫,总要找点乐子。
难道有幸当个乐子,他就必须感恩戴德?
这是什么道理!他甚至想撕了那女人言笑晏晏的脸。
——晋.江.独.家.发.表——
傅辰踉跄从树丛后走了出来,并未发现身后一双沉静圣洁的眼睛,正是离开许久的三皇子。
邵安麟施施然从不远处走出来,望着傅辰离开的方向。
傅辰是个规矩的人,心中再多的郁气都没有任意发泄,他从福熙宫出来,就往监栏院走去。
却在经过一座宫殿时,听到里头嬉笑谩骂的声音。
“哟,傻子,还不过来爷爷的胯.下。”
“哈哈哈哈,快来捡啊,傻子真傻了啊!”
一个衣冠不整,蓬头散发的人尖叫喊着什么从门口冲了出来,撞上迎面而来的的傅辰。
傅辰回神就注意到一双熟悉的眼,赫然是曾经罚他跪在烈日当空下的七皇子:邵华池。
听到后头的追赶声,而前头撞到人的邵华池似乎也没注意到傅辰,径自朝着前头奔跑。
傅辰压下心头震惊,几乎想都没想,转身躲入柱子后头,很快里面的两个太监追了出来,将状似疯癫的邵华池给带了进去,关上宫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傅辰透过墙上的镂空花纹望了进去,见邵华池目光涣散,神情呆滞傻笑,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泥泞,他似乎看到了看向这里的傅辰,朝着这个方向呵呵呵笑了起来。那副模样和之前见到傲慢隐忍的皇子简直判若两人,傅辰早在一个月前就听闻七皇子落水后发了热症,之后人烧得神志不清,太医也束手无策,后来虽救了一条命回来,却痴傻了。原本就不待见丽妃母子的皇帝,本想将之从皇子中除名,却遭到心善的皇后和大臣的阻止而作罢,最后将其给皇后代为抚养。
傅辰却是知道皇帝之所以这么狠心,恐怕还是认为七皇子非自己的孩子。
这座宫殿平日人迹罕至,想要怎么折腾又有谁会知道,而这几个太监,想来是皇后派来送饭的。
“他在看什么!那地方有人吗?”其中一个马脸太监看向傅辰的方向,发现什么都没有。
“哪有什么东西,你和个傻子有什么好较劲的?”身材较瘦的太监拉住了他,朝着外头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