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谲豸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姒灼好似也忘了它。
此时的神遗之地繁荣又祥和,唯有从史册上可以窥见这里最初的满目疮痍。
神遗,神遗,被神遗弃的地方。
这是一个没有创世者维持秩序,也没有神界管辖的地方。
创世者放弃了这里。
而这里太渺小,神灵看不到。
那时这个世界的气运,一点点地消散着,世间所有能想得到的灾祸,都降临在这里的生灵头上,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姒灼降生在最苦难的深渊里。
别样的目光,伴随着伤害接憧而至。
她活在人人得而诛之的无间地狱。
她从最深的泥沼中,为了活下去,一步步爬上岸,迎着无数人敬畏,窥见了天光。
再回首,那些在泥沼中绝望挣扎的人。
渺小又悲凉。
他们总是睁着麻木空洞,又逆来顺受的目光,在无尽的苦难中,等待着死亡。
“没用的,我们是被神遗弃的人……”
他们无动于衷地看着姒灼挣扎。
仿佛有刀砍过来。
他们也只会闭上眼睛。
可姒灼不愿意这样坐以待毙。
“向死而生,反求诸己。”
应该把命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求什么神佛?
人终究要死亡,却不会因为这个必然的结果,就能选择不活着,生死不由人。
既然如此,也总有如何活着的权利。
她不愿,终日不见天光。
她像是上天给这个地方最后的生机,生来便有着旁人没有的力量,生来便带着无畏神佛的孤勇,生来便是一个变数。
也是生来便担着万千生灵的重担。
最勇敢莫过于,迎难而上。
夹缝求生,神佛何畏?
她一点点建立御神殿,一点点聚拢这个世界的气运,一点点让更多人与她一样,放下被神遗弃的绝望,为了自己活着。
漫长的岁月里,这里一点点地改变着。
只是这于神界来说,还是太细微了,直到后来,一道从未出现过的力量,顺着小位面与神界生来的联系,攻上神界。
强硬地扯了一脉神力。
连上了失联已久的神遗之地。
金光遍地的神界,刹那银光璀璨。
神界震动,诸神惊诧。
像是猝不及防,被打劫了……
不过说来,倒也是欠了神遗之地的,只是似乎从未见过,神力被抢夺的情况。
紧接着,功德榜上,出现了一个迅速攀升的名字——
神遗之地大祭司,姒灼。
主神垂眸望去,在缤纷落英掩盖了满目疮痍的地方,望了一个剑指她的人。
她一身功德无量,眉梢带着从无间地狱爬上来的孤勇桀骜,对漫天神灵轻狂地说。
“神么,打一架?”
万千生灵在她身后,像虔诚的信徒。
是她用一生,倾尽全力去守护的信徒。
神遗之地的人,都是一群不畏神佛的人,是万千世界的异类,却也在姒灼的守护下繁荣昌盛无数年。
她已然极致地接近神灵。
不死不灭。
日复一日地守护着这个地方。
看百姓安居乐业,望天边云卷云舒。
风风雨雨过去之后,她整个人也闲暇起来了,就像现在一样,悠哉悠哉地度过每一个祥和的岁月。
御神殿充当着秩序维护者。
在神遗之地屹立不倒。
曾今事务繁多的时候,有些需要姒灼施展力量的地方,她懒得动手,便炼制了一件神器,也就是御神令。
代替她处理输送力量之类的琐事。
后来栉风沐雨,神器生了灵智。
她的世界,出现一个少年。
他生来便带着与她最浓重的羁绊,踏着落英缤纷,走到只身一人的她的面前,露出惊艳了阳春三月的笑容,轻轻地唤她。
“大人,我想陪着你。”
姒灼望了一眼星光璀璨的天空。
望进他似聚亿万星辰的眸中,身侧晚风徐徐,微凉寂静,她朝他戏谑地伸手,“卿貌美如花,让我金屋藏娇可好?”
“好。”
他搭上她的手。
星光璀璨的眸中,只有她的倒影。
好似想将她一个人。
捧在自己的星河灿烂里。
姒灼终于卸下肩上的重担,她像普通人一样,携着少年的手,平静地生活着。
朝品香茗,暮饮佳酿。
街头的孩童瞧见她,会声音清脆地喊她“大祭司姐姐”,她反手递过去几颗糖,旁边饺子店的祖传辣椒酱,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姬华每年上元节,都想和她看花灯。
亲手折一只莲花灯,写一模一样的祈福。
神界偶尔有人吐槽,“瞧你都要闲出霉来了,不如来神界发光发热?”
姒灼悠闲,却也不无聊。
她仍喜欢游走在平平淡淡的人世间,闻街头巷尾的烟火气,笑看祥和的日子里,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往昔奋战的时光早已远去。
只能在史册中窥见些许刀光剑影,而越来越多的人,生来便是盛世光景,仍有人铭记她的荣光,却渐渐将敬仰化作亲切。
人间百态,白云苍狗。
唯姒灼与御神界永远屹立。
成为让所有人永远安心的灯塔。
姒灼如今便活在这段最风平浪静的岁月里,有时望着盛世繁华,她偶尔会恍惚。
少年就在身侧,却仍然感觉莫名的孤寂。
而眼前一片祥和,她却无端心慌。
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
总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被人刻意掩盖的记忆,终会以最刻骨的方式,掀开鲜血淋漓的一角。
那一日,有人求上了御神殿。
据说是有诡异疾病,姒灼觉得好笑,生病了不去请大夫,跑她这儿来有什么用?
莫非是药石无医,想寻她救一救,可她为了人间秩序,立下过誓约。
绝不轻易使用有违自然规律的力量。
她尚同往日一样,在桃花林里不知今夕何夕地饮酒,细数星光几许。
直到御神殿的人来请她看一眼。
几个身量尚还年轻的人,却形容枯槁,像油尽灯枯的老人,身上长满了青黑色的肉瘤,手上,脸上,腿上,突兀又恐怖。
肉瘤多一个,或是大一分。
那人的生机便弱一分。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病症?
姒灼困惑地扫了一眼,便在那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窥见了深渊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