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烛火跃动。
锋芒伸过火焰,剪断一截芯绳,火光变弱了些,但也安静了下来。
朱桂看着眼前沉默的老人,急躁地问:“眼下如何做,谁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粮,若照此下去,多年财富挥霍一空也不够买粮所用!”
朱坐照盯着棋盘,苦涩不已。
原以为烧了金川门外的粮仓,朝廷手中就没了多少粮,配合以谣言动人心,金陵迟早大乱。可谁成想,金陵还没乱起来,就有无数粮食涌了出来。
朱坐照很清楚是谁放的粮,除了户部,绝没有任何人可以一口气拿出上百万石的粮,任何人都不可能。
粮行粮铺做买卖,是零散售卖,铺子里存个二百石粮就不错了,谁会建一个超大仓库,弄数以万石的粮食?
民间设的义仓也不可能存超过万石的粮,很显然,除了朝廷掌控的官仓,没有任何人能一个晚上拿出数十万粮。
朱坐照看向朱桂,问出了疑惑:“情报不是说金川门粮仓的粮食全都烧了,缘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会有如此多粮食出现在金陵?”
朱桂皱眉:“金川门外的粮仓是全烧了,会不会是朝廷手中还有其他大型粮仓?”
朱坐照沉默了。
官府在金陵是设置了不少粮仓,但许多粮仓都是小型的,规模不到一万石,光禄寺也有一个粮仓,但那里的粮也不多,只有三万石。
可如今出现在暗市之中的粮已经超出了百万石,哪怕是掏空了所有小型粮仓也不够这个数额。
官府手中,绝对还隐藏有不为人知的大型仓库!
“会不会后湖那里有粮仓?”
朱桂问。
朱坐照不置可否,后湖的物资运输都是绝密,有一些物资还是专人负责,很难了解,那里火药仓库都不知道建了多少了,原是方圆十里的湖,现在都被填得萎缩了一半了,弄几座粮仓,偷偷藏一批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里的人都答应起事了吧?”
朱坐照转了话题。
朱桂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放心吧,钥匙已经到手,里面也有我们的人,随时可以动手。”
朱坐照指了指棋盘空处:“现在令人忌惮的是侦察兵,这些人神出鬼没,身份不明,其隐匿能力、战力不输安全局。穷尽调查,至今我们依旧没有掌握到这群人的动向。他们不现身,终究是一个变数。”
朱桂清楚侦察兵的可怕,他们曾在交趾三百人杀三千人,还曾在亦力把里城烧毁过帖木儿的粮仓,刺杀过帖木儿,可以说每个人都是以一敌十的悍勇之人。
这群人绝对忠诚于朱允炆,忠诚于皇室,他们的危险程度超出了安全局,因为除了明面之上的若干人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谁是侦察兵,他们可能在朱棣身边当近卫,可能在大军之中当先锋,可能在后勤之中当农夫,可能在金陵城里卖烧饼,可能在角落里当打铁匠……
身份的高度保密,让这群人变得极度神秘。
面对这最大的障碍与威胁,朱桂却表现得相当镇定:“侦察兵也是人,是人总会被杀死。我们手中有奴兵,有老兵,还有一些王府护卫,况且我们手里还有一批火器,不难解决他们。你认为现在到时机了吗?”
朱坐照想了想,严肃地说:“今日晚间,我要夜观天象。”
朱桂重重点头:“我等你的好消息,那眼下的粮食还要不要继续收?”
朱坐照果决地说:“自然,全部收了。事已至此,已没了其他选择。要么赢天下,要么输一切。”
户部。
卓敬匆匆走至桌案前,低声对假寐的夏元吉说:“夏尚书,今晚已经放出去十七万石粮了,金川门外、聚宝盆、通济门、太平门等处粮仓全都空了,户部现在是一点粮都没有了。”
夏元吉微微睁开眼,又闭了回去:“收到多少钱钞?”
卓敬拿出一本账册,递了过去:“合九百六十八万贯。”
夏元吉睁开眼,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茶,接过账册翻动,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正愁缺少钱财,有了这一笔钱,征战的损失总算是可以弥补回来了。”
卓敬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可是夏尚书,我们将所有粮都换成了钱钞,金陵城内的粮食危机如何解决,百姓如何吃饭,人心浮动之下,怕是有人借机作乱啊,钱钞毕竟不能当粮吃……”
夏元吉看着卓敬,老谋深算地说:“钱钞是不能当粮吃,可卖出去的粮食在哪里?”
“在大户手里啊。”
卓敬不解。
夏元吉继续问:“大户在哪里?”
卓敬更是疑惑:“自然是在金陵。”
夏元吉笑了:“粮还在金陵,怎么能说没粮呢。”
卓敬瞪大眼,惊愕地看着起身的夏元吉。
粮食是在金陵,可这玩意没在户部手里,朝廷再强势,也不能抢粮吧?
没错……
夏元吉决定抢粮了。
户部得到朱允炆许可,联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五军都督府、京军卫、安全局与应天府衙门,以打击囤积居奇,投机倒把为由,将不遵朝廷售粮令、存储超出合理范围用粮的大户作为打击对象,调动人手超出五千,一口气查抄出了一百六十万粮。
一艘艘船只装满粮食出现在秦淮河之上,车队络绎不绝,一袋袋粮食运至城中,驴马驮载着粮食入城……
无数百姓看到了海量的粮食,看到了户部放粮售粮的告示,充足的粮食,瞬间便安抚了人心。
粮食危机解除了。
代王朱桂想哭,一干大户绝望至极,直接跳了秦淮河,有几个没捞起来死了。
朝廷这一招实在是太过阴损。
大户与代王府可是花了高价钱买下的粮,赌上了一切,典当了一切,家产都投入了进去,这粮食刚刚卸下来,又被朝廷一口气给搬走了,这还怎么玩?
夏元吉摊开手:户部连续发了十几条禁令,你们偏不听,不听就只好充公了……
对于这些危害金陵的人,朝廷不会手软。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送来的账册,很是满意,朝廷没花一粒粮,没花一文钱,转手就是近千万贯钱钞,这种腾挪手段着实厉害。
“千万钱钞啊,看得出来,民间的财富在这十年里增长了不少啊,听闻晋商常家、徽商沈家皆有千万财富,有富可敌国之名,是否如此?”
朱允炆将账册放在一旁。
夏元吉摇了摇头:“这两家财富到底多少,户部也说不上来。据臣猜测,千万之说虽有些夸大,但也不会差太多。”
朱允炆淡然一笑:“罢了,现在还不是整顿商人的时候,你带人安抚好百姓,另外——保护好自己。”
夏元吉脸色一变,深深看着朱允炆,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皇上这里……”
“无妨,下去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
现在局势已经改变了,人心正在安抚,金陵想大乱起来怕是不容易,而那些人手里已经穷得吊儿郎当,再拖延下去,他们别说闹事,就是连吃饭都会成问题。
粮食战?
朱允炆冷笑。
这是大明,不是刚解放的某个地方,还需要尊重下外资、商人、大户。
该下手时,直接打死就是了。
囤积居奇,炒高价粮,到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索靖入殿行礼,拿出了一份情报:“皇上,有消息。”
朱允炆屏退左右,接过索靖的情报文书,看了几眼,沉声道:“果然是他吗?”
索靖低声道:“是。”
朱允炆紧握着手,眼神中透着杀气。
无论是霍邻、汤不平的安全局人,还是隐在外围的刘长阁、庞焕等人,亦或侦察兵、安全二局,都发现了代王府的异动。
几千奴隶入金陵,朱桂当真将朱允炆的耳目当瞎子聋子了。
现在情报再一次显示,囤粮之人,都与代王府有关,甚至代王府拿出了经营煤矿的多年所得,大肆收购粮食。
显然,朱桂站在了朝廷对面,站在了自己的对面!
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其他藩王府的人可有异动?”
索靖道:“燕王府的郡王朱高煦有些异动,其秘密控制了一家青楼,并在青楼后院收留了一批武士,数量在二百余。”
“朱高炽知道吗?”
朱允炆将密奏文书放在蜡烛之上点燃。
索靖摇头:“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朱高炽最近一直忙着户部的事,很少回燕王府,也没有与朱高煦接触。”
朱允炆看着纸张烧成灰,丢到火盆里捣碎:“青楼啊,这朱高煦倒是会选地方。去准备下,明日朕去见见代王叔。”
“啊?”
索靖震惊不已,一脸惊恐,连忙劝阻:“皇上万万不可,代王府内军士众多,且代王明显有异心,若是突然出手,怕是……”
朱允炆摆了摆手:“见代王叔,未必需要进代王府。朕出面安抚人心,路过代王府,邀代王叔出来散散心,说说话,总还是可以吧。”
“皇上,若惊出代王,其悍然出手……”
索靖急出一身汗。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毕竟是皇叔,该挽留的还是需要挽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