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府。
内阁大臣解缙操劳过度,突发腹疾,只得修养在家。茹瑺、郁新看着躺在床上痛苦的解缙,不由紧皱眉头,这病症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太医兼医学院副院长郁震受朱允炆所托,至解府诊脉看疾,郁震抓着胡须摸了许久的脉象,看了看解缙几乎疼出眼泪的双眼,连连摇头。
陈迪见郁震摇头,对解缙哭了一嗓子:“大绅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行了呢……”
解缙恨不得起来问候陈迪一家人。
郁震起身,对茹瑺等人行礼个礼:“冷热交替,郁结于腹,需以药引之,徐徐温养,怕是需要一些时日方可痊愈。”
茹瑺松了一口气,安排人随郁震抓药,然后将哭丧状的陈迪给拉了起来,对面容痛苦的解缙说:“放心吧,好好修养。”
解缙忍着痛苦,汗珠流过额头:“那内阁之事就拜托几位了,可不敢大意,我等要,要反对……”
晕了。
反对啥你倒是说出来啊,剩下两个字不说出来直接晕倒合适吗
茹瑺、郁新、陈迪走出解府,三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陈迪更是直接揭穿了解缙的把戏:“托病避祸,枉为人臣啊!”
茹瑺微皱眉头:“他痛得满头大汗,不像是伪装啊。”
郁新与陈迪白了一眼茹瑺,你穿着厚厚的衣服,盖着厚厚的棉被,还在床上来回翻滚折腾,你也满头大汗……
郁新感叹:“不管如何,他是从风波中摘了出去,我们该怎么办皇上让我们批复反对迁都的奏折,怎么批”
陈迪与茹瑺脸有些凝重,与官员站在一起反对迁都,这是内阁的一致立场,可是不惹怒朱允炆,保住官位,也是大家的基本底线啊。
迁都是朱允炆提出来的,在北平城墙之上呼呼的寒风之中,一想起这一幕茹瑺心底就有些沉重,似乎朱允炆早就预料到了迁都风潮,选择迎风站立。
“无论如何,迁都劳民伤财,耗费国孥巨大,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应该与百官一起,明确反对迁都。”
陈迪严肃地说。
茹瑺、郁新微微点头,但问题是,如何处理奏折
问题搁在那里,总需要解决。
朱允炆并没有等多久,内阁的处理结果就送到了武英殿,所有反对迁都的奏折,一字未批,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另外还附带了一份陈迪、茹瑺、郁新三阁臣联名奏疏:
“望陛下听臣之声,怜国之民,勿劳天下,慎之慎之……”
朱允炆看着奏疏,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会。
接下来十几日,朱允炆托病没有上朝,太子朱文奎也没去奉天殿,群臣有事,只能通过奏折来发泄,因为朱允炆对反对迁都奏折的“冷处理”,激起了群臣的“热议论”,不少人“下班”之后竟然相约在一家,找个院子一起写反对迁都的奏折,看谁写得快,写得好。
反对迁都的风潮越来越大,消息逐渐从朝堂走向民间,京师百姓对迁都消息虽有些震惊,却远不如朝臣慌乱,多数人只当做谈资议论一二。
金陵及其周围的农夫不介意,该种地的还是种地,不会因为朱允炆搬了家,自己就不种地了,也不会因为迁都,自家庄稼就不长了,操那些心干嘛
小商小贩也不在乎,反正自己的货物也卖不到宫廷里面去,买自己包子、混沌、肉和蔬菜的,大多还是京师人家,迁都之后,南京的百姓也需要吃饭不是,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匠人听闻朝廷想要迁都的消息,也不过是摆了摆手,该打铁的打铁,该打炉子的去打炉子,雕版的雕版,搞建筑的搞建筑,浑不在意。
农民,小商小贩,手艺人,匠人等等,这些人才是京师人家的主体,士人、富绅、官僚,只不过是京师人家中的“上层人”,在人数与占比上可远不如寻常百姓。
主体没有反对,士人、富绅、官僚却不能不反对迁都。
建文朝的士人中,多数是南方人,包括国子监监生,南方监生占比超出六成,这要真的迁都到北平,原本五六天能回老家的,以后还不得花近一个月才能回家
这还是有运河之便,若回家的时候不巧赶在冬日,北面运河结了冰,走了不船,只能先走个一千余里的陆路,这回一趟家,没一个多月也回不去啊。
富绅反对,是因为迁都直接动摇了他们的利益,大家都在南京置办了诸多产业,这些产业大多数又是服务于士人与官僚的,一旦迁都,士人和官僚大搬家,自己这买卖还怎么做
官僚反对,是因为大家都靠着吸血寄生在金陵城的,好不容易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利益网,商人依附,官商联姻,权钱交易,有事你说话,打招呼我办事,彼此都舒坦。
这要迁都,多少利益关系都会被扯断没了这些利益关系,想要多娶老婆,多买首饰,就只能走贪污那一条路了。
可现在贪污管得严,能做到蓟州知府一手遮天、贪污满营的实在是少数,万一被御史给告发,万一被安全局给发现,万一被同僚给检举……
再说了,大家在南京都已经形成了舒适圈,知道哪里有好吃的,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哪里花开最美,哪里酒酿最香纯,你这一迁都,大家就需要从舒适圈里跳出去,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多不自在。
出于利益种种,官僚们极力反对朱允炆的迁都想法,反对之声充塞朝堂,然而就是在这一片反对之声中,也有人保持着高度的清醒与理性。
东宫,詹事府。
因为太子朱文奎被朱允炆留在了后宫中,詹事府显得清闲多了,没事干的少詹事姚广孝正打算盘珠念佛,刚坐在蒲团上,就收到了杨荣等人的茶会邀请。
长亭,春醉。
杨荣、胡濙、杨溥、金幼孜对走来的姚广孝行礼,依次落座。
姚广孝面目慈祥,含笑看着杨荣洗茶、分茶,端起茶杯闻香,不由问道:“这是福建建宁的探春茶吧”
杨荣点头,赞叹:“师父果是见识不凡。”
胡濙在一旁打趣:“这点茶还是我们省出来的,可不敢说出去。”
姚广孝等人笑了起来。
茶叶的来历姚广孝是清楚的,作为贡茶,寻常官员是很难喝到的,但今年因为朱允炆北巡的缘故,东宫太子承担了许多事宜,自然难免需要拿出点贡品赏赐下去,赏赐一斤茶叶,去库藏领取的时候,往往会多给一些,而这部分多给的,则会被截留下来。
几人笑谈,说了一圈,杨溥突然换了话题:“不久之前,内阁差人传了话,说明日皇上临朝,师傅认为我们可需要上朝”
姚广孝、杨溥等人虽然是詹事府的人,负责太子事宜,但身上还兼着其他职务,比如姚广孝还是工部侍郎,杨荣还是兵部主事,胡濙也担任着宣传司郎中等,有事的时候,自然会去上朝,如果没事的话,是可以不上朝的,不像是六部等一些重臣,有事没事都得去站着。
姚广孝深深看了看杨溥,他的话虽然简单,但背后隐藏的问题却不简单,朝廷内外都在议论迁都之事,反对声自然也传入到了詹事府官员的耳中,明日皇上临朝,朝堂之上必然会热闹非凡,争吵一片,按理说,如此热闹的一场戏,不去看看实在是有些亏。
可问题是,朱允炆的眼睛有些尖,哪怕是站在朝臣队伍后面,也可能会被朱允炆发现,万一朱允炆点了名,问一句:“姚广孝,你怎么看到迁都一事……”
到时候无论姚广孝是赞同还是反对迁都,都会有麻烦,这就是个坑,大大的坑。
“这事,不好办啊。”
姚广孝很是犹豫。
杨荣、杨溥等人也有些为难,朱允炆北巡大半年回来,第一次临朝,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大家都应该去上朝,哪怕就为了看一眼朱允炆,露个脸,表达下我们是关心皇上的。可现在朝堂上有一个大坑,去了就面临着跳进去的风险……
金幼孜尝了尝茶汤,似乎有些苦,皱着眉头说:“皇上临朝,我们久不曾见,恰詹事府无事,我们不上朝怕是不合适吧。”
杨荣看了一眼金幼孜,赞同道:“我也是如此思虑。”
姚广孝盘动佛珠,喟然:“上朝容易,避开风波难啊。”
杨荣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逆风还是顺风,在于我们!”
“你的意思是”
姚广孝收敛了笑。
杨荣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豪情地说:“迁都到底是利国利民,还是误国之举我们自己心中要有个底。若有利国家,自当为君分忧,倾力支持!若有害于民,也应不避生死,傲骨铮铮!”
姚广孝、胡濙、杨溥等人深深看着杨荣,此人气魄非凡!
“好!”
姚广孝等人拍手称赞。
胡濙也被杨荣几句话带得热血沸腾,当即说道:“既如此,那我就不避讳了,迁都一事,我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