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其煌不料我会如此说,有丝意外,但很认真地听我说下去。
“前城主樊展厚耽于逍遥,不喜琐事,早年间请了赫海巫族名手一同布下护城法阵,意在一劳永逸。此阵乃是巫离阵,以八卦九宫分布城内,每一处有一分眼,能感知法力并传于阵眼星盘之上。阵眼在城主府,任何法力变化均有显示,按高低异色呈现。如遇怪异紧急之象,法阵会自行启动,封锁全城。此阵坚不可摧、牢不可破,能安内,也能攘外,百年来护会城四方无事,从未差池。困住孟熠的法阵缘何没有惊动巫离阵,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了。”
“你怀疑樊柏尧?”
我摇头:“他是城主,五洲赛弟子在他地盘出事,他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但能利用巫离阵的人,肯定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与盛其煌分头行动,他盯城主府,而我掏出藏好的银子,准备找小鬼推磨。
风过而波澜不惊,只因这阵风太小。任其发展,此事只会不了了之,但我偏要将它阴谋化,在市井口口相传。
是夜霍文殊突然失踪,小崽子翌日听闻消息,直接怼到我跟前,厉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抓的可是霍有清的侄子,霍焉的侄孙,霍开阳的曾孙,他们祖孙四代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我满眼无辜地看他:“真不是我。”
可见我的人品真不咋地,说了实话人也不信。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霍文殊马上会被困在孟熠身旁,城主府和申传嗣会同时收到彼端法力变化,然此变化不起眼,唯方位会使心中有鬼之人不安。
申传嗣将申绫君与孟熠异地关押,是为日后二人先后脱身有理可据。可先有星阙,后有霍文殊,当初埋下的理就变成了所有人都会有的一个疑问——为什么只有申绫君是不同的?
比起一目了然的栽赃,似有还无的疑点会更让人深信。
孔雀尚且爱羽,他作为允洲第一仙门的门主,还能不惜自己的名声。何况我没有做到触发巫离阵封城的地步,就让他以为还有退路,进而有奢望两全的贪婪,既想成全儿子排名又想保护申门名声的贪婪,他就不得不入我的瓮,进我的网。
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料到霍有清会先到,在申传嗣之前,且独自一人。这就让我的布局变成了窘境,尤其在他找到霍文殊后准备救孟熠时无意道出的一句“怎不见申绫君”,成了他的催命符。
申传嗣锁了结界,以幻术改貌,是为行黑暗之事。
他对霍有清起了杀心。
纵使霍有清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纵使申传嗣为不暴露自身法力而刻意压制,这一场较量也很悬殊。我恼他乱我计划,却不能让他死在这里。我往地底布法阵,暗中相助霍有清,他得法阵加持,逐渐缓解了弱势。
而申传嗣意在速战速决,如是拖延了阵,已耗尽耐心,外露的法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招架。如此下去,霍有清只怕凶多吉少,孟熠也在劫难逃。
还有星阙和……我看了眼这个霍家最小的曾孙,他可是三昭岛的未来。
我既思定,便不做挣扎,直接跳到二人眼前。因着我所在位置与霍文殊相近,霍有清看我的眼神瞬间就锋利了。我伸手指了指他身后以作提醒,他立时挥剑格挡,再看向我时,我已给霍文殊施了个护体咒。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在其他人赶来之前,如若我俩不合力御敌,就都得死在这里。”我吓唬他。
他的剑势一顿:“待那别动。”
什么?让我别动?“要不是叠加了我的法阵,你可与他一战吗?”
他的眸色露出几分诧异并几分犹豫,但申传嗣不会给他犹豫的机会。我停止说话,一是不使他分心,二是我要画雷霆咒。
然而,结界之内,风卷石飞,结界之外,雷霆不怒。
申传嗣间隙朝我看了两眼,再不掩藏,益发凶猛地攻击,玩得一手法术竟是比雷霆咒还跋扈。霍有清的招式被打乱,露出一抹慌色。
我立时布下幻阵,将二人隔开。这仍只是拖延,但能让霍有清暂时喘息,也能让我与他片刻交流。
我问他:“你怎么回事?”
他看了我一阵:“那人幻术所呈法力高强,而前辈的幻阵在他之上……”
“我没有法力。”我直接回答了他的疑问。
他微微张了嘴,垂下眼睫,仅一瞬又郑重道:“我会替前辈打开结界缺口,烦请将我家小侄一起带走,往东往南的大街上都有三昭岛弟子,交到他们手上,三昭岛必有重谢。”
我不开心地皱起眉头,这是打算牺牲了啊,可真够随意的。“不战而退,谁教你的,你家里好为人师的老头,还是你那个装模作样的师父?”
“岛上名士皆德高望重,请前辈慎言。”他皱眉,非常不认同,但仍不忘在求我。“我并非不战而退,而是……进来之前,我并不知孟师弟也在此处,我让其他弟子都去了东进街,那里民房失火,火术难灭,他们过不来了。”
“知道是火术还扎堆赶过去,声东击西看不出来吗?”我沉默下去,看出来了又能怎样,还能不过去吗?
民房里,有平民。
三昭岛第一条训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不是说说而已。旧时沂洲内乱,三昭岛先辈们冒死孤身入城十数座,说服各城主止戈为武,用数具尸体换洲内不再皑皑白骨。昔年寄山水患,多少三昭岛弟子滚落洪水,才换得一方百姓数千人的平安。再是去年此时,西荒廖连山三火狼妖为祸山民,霍焉亲赴虎狼之地降妖,力竭之余被辰龙谷追杀差点身死。
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道,为人之道,修行之道。
“霍有清,你的剑可有名字?”
他微微疑惑,将长剑横举身前,含情凝望:“不毁。”
不悔?这个少年老成的名字,让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毁折之毁。”
“哦,倒是有几分你们南泽子弟的仁恕风采。”
我抬手抚上剑身的动作让霍有清有收剑之意,却碍于我赤手握剑而不敢用力,剑身的凹槽逐渐被我掌心鲜血注满。
“前辈?”
“别动。”
血从凹槽涌出,沿着剑身表面流淌成符,以符固咒,以咒加持,此剑散着莹莹流光,便如有了剑灵。
“你既不怕死,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他看过来,眼里是修行者的无畏和坚定。
“取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