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其煌的眸色渐深,也夜色深……
我思忖几许,想跟他解释一下方才的事情:“方才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开口打断了我:“他姓樊?”
“对,他是樊柏尧的儿子。”这事瞒不住,也没必要。
“可星阙说,樊柏尧是你的未婚夫?”他睨着我,神情莫测。“你的未婚夫不是被段夜烆杀了吗?”
“樊柏尧只是差点成了我的未婚夫,差点的意思就是没有发生。”他没有搭腔,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朋友,还算不错的朋友。”
三昭岛与六合门立世有多久,会城与芒城的渊源只多不少,外公与樊前城主更是莫逆之交,很早便定下了我娘与樊柏尧他爹的娃娃亲。可我娘在历练时遇见了爹,悔了这桩亲事,致外公大怒,将她赶出了家门。直到爹娘龃龉不断,娘带我回来后,外公在我身上看到希望,便早早铺垫,时不时带我去会城小住几日,硬是给我俩安了个青梅竹马的名衔。
我从小立志做霸王,而他得名混世魔王,我俩王不见王,见必掐架。直到我俩一起打了场架,从敌对到同仇,关系才算好转。再然后我俩年岁渐大,到了可谈婚论嫁时,一次饭桌上眼瞅着两位祖父疑似又要亲上加亲,我与他对视一眼,第一次很有默契地拍桌子摔碟子当场吵了起来,彻底灭了长辈们荒诞虚妄的奢望。
我俩奇怪的友谊从此间而生,但毕竟也是友谊不是。
“至于段夜烆杀死的那个……”
“我知道,就是你在阴墟境里见的那个。”
“不是,他是我的奴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了想,闪烁其词,“当年我遇见段夜烆时他境遇不太好,是以根本没有想到他就是暝煞岭那个大魔头,掉以轻心的代价便是,我的未婚夫为救我死了。”
他默了默,又问:“两心相悦?”
“长辈之命,不过我没有反对。”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似曾相识的念头窜起,复又被我硬生生按下,心笑自作多情。“盛门主,您看您已经暴露了,为避仙魔两道甚至沂元两洲的麻烦,您还是尽快回兰烬山吧。”我一想,避便是逃,他听着可能不入耳,我便又转圜了两句,“雪球还是不习惯异地生活,星阙也肯定很想您了。”
盛其煌煞有介事地低头问雪球:“你喜欢这里吗?”
“嗷……”这一声叫得跟猫似的。
“它说,它喜欢。”
从哪听出来的……等等,不会是还想让我给他养老虎吧?正呆愣着,一道银光划到我眼前,我伸手接住,是一锭银子。“肉钱?”
“房钱。”他唤了雪球与他一起走了。
“哦。”我舒了口气,不是叫我养虎就好。可他这个方向……我大惊:“你要住在这里!”
他忽然顿住脚步,回眸淡淡一瞥,我接到他的眼神,放下怀中小松鼠,默不作声跟了上去。盛其煌似有悦色,雪球也步伐昂扬,唯有我心戚戚,该与何人说。
小崽子趴在掌柜台上睡得正酣,我将银子搁下的声音吵醒了他,我清晰观察到他困腾腾的样子在看见盛其煌那一瞬间彻底消弭,对比他见我时的平心静气,无形中我又输了一场。
我气得嘴角一抽:“接客。”
没有老虎陪伴的夜晚,我睡得格外香,翌日晚起,我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肚子,准备起来吃饭。下楼才发现,偌大客栈只三桌有人,且各仅有一人,菜肴已备,碗筷在候。樊若先殷切地站了起来,盛其煌那一眼意味不明,而小崽正趴着睡觉,他做得多,吃得多,自然睡得也多。
我屈起手指扣了扣,他悠悠醒来,似有意外。“你怎么坐这?”
“我只是选了最合我口味的的席面。”我随意找了个理由,言下之意,我不是选择了你。我抬起眼皮,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我可没有原谅他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筷子换了,我要用木的。”
“我一个人的时候习惯在对面摆副碗筷。”
以前他就如此,整得跟祭祖似的,一问他却说这样就好像有人在陪他吃饭了。他说时伤心惨目,可我听着只觉瘆得慌。为了不让齐云客栈变鬼屋,我才开始与他同桌而食。
他是想说,这副碗筷不是给我准备的?我不悦地蹙眉:“菜都凉了,难道不是在等我?”
“太困。”他伸手捏了捏后脖子,“伤还没好,一累就困。”
我咬了咬牙,他逼得我直想掀桌子。
“吃吧。”他突然说,在了解了当前情势后,及时给我送了个台阶,“真有人陪,当然更好。”
可我一点都不好。
樊若先在客栈逗留了几日,找着机会便与我搭茬,我潦草应付,不轻不重地摧残他的信念。他坚持了一阵终于放弃,收拾了行李来与我道别。“我这就要走了,能单独和你说几句吗?”
“说几句不甘的话,能让你心里好过些吗?”我正蹲着挠雪球的脖子,它惬意地眯着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盛其煌离开了一趟,将它丢给了我。
“也许可以。”小孩子心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来得不彻底,去得不干脆。
我无奈起身,怎么也是故人之子,就当送他一程。雪球意犹未尽地踢了踢我。
“待着别动。”它一蹬一滚,听话地趴着,将脑袋搁在了地上。
汤山春景还是美的,只是进山的人更喜欢在丛林深处,很少到山顶来。下山的路铺了石阶,仔细数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拾级而下,也是第一次领略汤山别样风光。
“我之前见过他。”他率先开口,见我懵懂,又道,“盛其煌。”
“何时?”
“十来天前。”
还在会城的时候,路上偶然碰见也是可能的。
但他又说:“在我爹的书房。”
樊柏尧?我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反问:“一个仙门城主,一个魔道鬼王,你看错了吧?”
“定然没有。我这么说对我爹也没好处,我犯不着用这个来骗你。”他言之凿凿。
前几日他初来此地找到了我,却最先打量起盛其煌,原来是这个缘故。只是不知为何樊柏尧与盛其煌相识却装作不识。
“我爹送他出了书房,后来我问他是谁,爹只说了一句,生死无辨、十载相思的人间惆怅客。”樊若先看向一旁,犹豫道,“这几日我在一旁看着,你们之间不甚熟稔,所以我想……你并不是他心中那位十年难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