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心事可敛藏,无边月色更撩拨。欲将心事寄星河,阎浮树下且婆娑。
我不想与他道别,却也不能真实相待,此时此刻,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告诉他我真正的名字。
我有很多个名字,父亲给的名字,随了外公的名字,入了师门的名字,被流放时的名字。娄疏贤和华书既已摆脱,就与我无关,慕析不为我所喜,剩下的这两个,我贪心都想要,可也知世间事多如瓜甜蒂苦,少见双全道法。
父亲为名誉所累,而我为名所累。
所以等小鬼找到他的主人,要一时找不到,我就把他送回三昭岛还给霍焉,再去见父亲,将名字还给他,取回我流放时被他封印的武器,与那一家人了断干净,这样我就可以回自己的家了,就可以用外公给我取的名字干干净净地去见他了。
到那时,我就只是外公的孙女。
到那时,我就可以用这个名字去面对盛其煌了。
盛其煌的双眸中泛出几分难掩的波动,他慢慢倾身靠近,一时令我心跳如擂鼓。
他的目光在月色下是那般清澈无垢,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已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小小的自己,他若是敢做什么,我一定让他知道蹬鼻子上脸的下场!
他的手缓缓抬起,停在我的耳畔,没有触碰,体温却若有似无地传了过来,撩得我脸痒心痒,这么不上不下不进不退是做什么!想做什么倒是做啊!
适时耳边“哗啦”一声,小鬼从水里冒出人身来,我赶紧挺直身体,他也立时将手收了回去。
小鬼飘在水面上,笑呵呵地抛出一物,大声说:“姑奶奶,送给你!”
水花一溅,银光一晃,一只王八朝我面门逼近。
正欲要躲,却见眼前一片白影闪过,盛其煌将那王八稳稳接住,但仍有水滴飞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抹了一把,面露怫郁之色,小鬼见势不妙,又化作妖身遁入水中。
我气得撸起袖子,准备狠狠教训他一顿。谁知盛其煌却在此时状似询问地说了一句:“用这甲鱼给你熬个汤如何?”
“你……”我怀疑他企图用美食挽留我,“不是只会烤鱼吗?”
他没有回答我,兀自思索着菜谱:“可以加些椎茸、虫草、枸杞。”
“确定能做好?”我的心开始动摇了。
“最后撒芝麻和葱花。”
勃然怒气顿时偃旗息鼓。我一屁股坐回,认真问他:“什么时候?”
盛其煌粲然一笑:“不耽误你的行程,明日一早,就当给你送行。”
这可能是我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朝食,我默默数了下连带甜点共十一个菜,弄得我惊喜之余还分外的不好意思。
“叔叔不是说只会做烤鱼吗?”小鬼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盛其煌在桌上指了指:“鱼是我烤的,汤是我炖的,其他都是去镇上买的。”
“糖葫芦是买给我的吗?”
“你们的。”
“姑奶奶不吃糖葫芦。”
他看了我一眼,状似询问。而我眼见着小鬼已抢着吃了,忙制止了他。“都是你的,先吃饭,糖葫芦可以带走。”然后朝盛其煌抱歉一笑,辜负了他的好意,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多吃些。
小鬼食量见长,昨日水潭里他所化妖身比之前又大了许多。但我毕竟没有小崽子那般好胃口,也不是雪球那饭桶,无兼人之量,实在有心无力。
小鬼大饱,心满意足,拿起桌布擦了擦嘴。我一阵嫌弃,却也注意到了这块桌布。这个数年来都可说是徒有四壁的山洞里突然多了一套木制的桌椅,让我不禁怀疑他有故地再游的想法。
明明他说过不会再来了。
其实活到他这岁数,有点过去也正常,能和星阙做朋友还扬言做他舅母的人,想来也不同寻常。我并非不通情达理,只是,他要悼念故人可以在心里一个人默默地悼念,为何要与亡灵同住,难不成那人竟教他难忘至斯了么。
当日樊若先与我说起时,我尚可应对自如,而此刻想起,突然有点想见一见那位令他十载相思十载惆怅之人了。
“你……”我斟酌了会,确保掩饰好情绪,不教他看出端倪。
“怎么?”他见我久久不语,遂问。
“没什么。”我终是摇了摇头。
这个几次三番救过我的人,我应该给他最起码的信任。
收拾好行礼,我准备带小鬼回三昭岛,把他送还给霍焉。小鬼出来得久了,没有找到命定的主人,便想回到娘亲的怀抱。
但他仍难掩失落:“刚刚是最后一顿啊。”
我得意地扬眉:“对你是最后一顿,对我,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们马上就会见了。”离中秋之约,还有月余。
小鬼耷拉下脑袋,看上去很是郁闷,无精打采道:“我想去和我的朋友们道别。”
“啊?”这小鬼整日与我在一起,居然不声不响有了朋友?还“们”?我挥了挥:“去吧。”
我则哼着小曲来到村里,与房主结算租金,比预期中多住了六日,来给他补上,谁知房主大婶却说有人给了她整整一年的租金。
不用想,给钱的人肯定是盛其煌,我想他的意思应该不是让我在这里陪他一年,多半是随手给的一锭银子恰好足够一年的房租。
回到草房,小鬼还没回来,我便循着他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教我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山林多树,目视不能千里,我便给双耳施了个见微术,仔细辨别附近的声音,终于找到了他的。
他好得很,小小的人儿正说着撩拨的话:“这个糖葫芦的颜色和你鳞片真像,送给你了。”
“那我也送你一个我的鳞片吧。”同样稚嫩的声音说道。
“不要,你会疼的。”
“只要你带着这个鳞片,我就会知道那是你了。”
“那好吧。”
鳞片……鱼妖?这是两个小妖怪交换信物定下终生了?这么随意的吗?
依依惜别后,小鬼踢踢踏踏往回走,百米外我就能听出他的不情愿。
“爷爷,爷爷,你没事吧。”我突然听见小鬼在喊,便捏了个瞬行术,眨眼之间落到了小鬼身边。他第一次看到我瞬行,被吓了一跳。“姑奶奶,你怎么突然一下变出来了?”
我没功夫搭理他,那个倒在路边腰部留着血的人,我恰好认得。